林道靜忐忑不安的在徐府住了下來,因是暑假期間,以教導姑娘們的音樂為名。起初她還以為自己被徐先生惦記上了,心情不免十分復雜,既期待又不情愿。
誰知徐灝整天也不見蹤影,時間久了,她也就心安了下來,說到底仰慕是一回事,但給人做小卻是另一回事,并不樂意。
今日‘女’孩們膩在一起,派人去請她來,誰知人恰好來了,正中下懷。徐煜先搬來一張椅子,他很喜歡這位多才多藝的‘女’先生,拉著她坐下來,林道靜也很喜歡這位懂事乖巧的小弟弟,含笑道謝。
徐湘月說道:“她們正要請姐姐呢,恐怕不來,叫我丟臉請你。”
葉琴替她斟了一杯茶,林道靜笑道:“謝謝,我打諒都在這里,所以‘毛’遂自薦就來了。”
徐燁笑道:“說著曹‘操’,曹‘操’就到。”
漣漪興致勃勃的問道:“幾時學校開學,我也想去報名了。”
“大概還有半個月左右。”林道靜回答,卻沒理會徐燁。
徐燁又說道:“‘女’子師范的名聲越來越響亮,看來姑娘不久要乘風仙去。”
林道靜忽然冷笑道:“我是曹‘操’,你是楊修。”
徐燁知道說的造次了,不該拿‘仙去’比喻,忙告罪。徐湘月笑道:“林姑娘倒難說話呢。”
林道靜說道:“是他說的話嘔人,正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徐燁說道:“昨日姑娘做的對聯倒也別致,究竟什么意思?”
“燕雀豈知雕鶚志。”林道靜板起了臉。
大家伙見她一對上徐燁即沒了好臉‘色’,覺得頗為有趣,清楚她是為了避嫌。故此不假辭‘色’。漣漪笑瞇瞇的道:“剛才說了曹‘操’,你就說嘔人,現在你罵燁兒燕雀,到底慪不慪?”
林道靜笑道:“你待怎樣?”
徐燁故意說道:“問你是慪我們不是?咱們說清楚了,省得無端端的得罪了你。”
林道靜笑道:“但許我慪你。不許你慪我,知道不知道?”
葉琴失笑道:“就是但許我負人,不許人負我的意思么?”
“一點不差。”林道靜捂嘴輕笑,“他要我做曹‘操’,我就做曹‘操’好了。”
徐燁無語道:“咱們都不要同林姑娘爭論了,他說我們是燕雀。我們做了雀,她一定是鳳凰了。”
林道靜笑著啐了他一口,徐煜此時才問道:“據說先生會武藝,可否讓弟子見識一下?”
“哎呀!”林道靜對著他卻異常和藹可親,拉著手說道:“那豈不是班‘門’‘弄’斧么?”
徐湘月說道:“論武藝。我們徐家真沒什么拿出手的,先祖是以謀略聞名,我三叔也是如此,遠不如張家的武藝來得‘精’湛。”
徐煜說道:“我昨日讀書,說有一等人有大來歷,有大智慧,其初必有大糊涂,大放縱。然后有大醒悟,大解脫,這是何故?”
林道靜解釋道:“這等人‘混’于世俗。都是一片婆心,看似瘋瘋癲癲,實則清清醒醒,故一旦貫通,立地成佛。老子說得好,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這個微明就是大智慧呢。”
“說得好。”葉琴鼓起掌來。很是佩服。
林道靜反而不好意思了,說不得起身在墻上摘下來寶劍,漣漪見狀笑道:“我給你做個捧劍童兒,好不好?”
“那可不敢當。”林道靜先整理下身上的零碎,然后拔出里面的雌雄雙劍,走到‘門’外做了一個四‘門’手勢,舞動起來。
大家伙見她起初笑容可掬,后來神‘色’漸漸莊重,把個劍一縱一橫,一上一落,開始還能看見她一閃一隱,很快難分清楚了。
葉琴嘆道:“不怪她敢只身來金陵呢,竟有這等劍術,想來書上說紅線隱娘怎樣的奇術,我總不信,誰知真有這等人。”
原來林家有位老管家是個武人,林道靜很小的時候天天纏著他練劍。
漣漪羨慕不已的看著,等林道靜微微喘息著停了手,遂主動邀請大家去她的漣漪小居。
徐燁驚訝的道:“你閨房等閑不讓任何人進,今兒怎么如此大方?”
“林姑娘是奇人,自然得鄭重款待。”漣漪拉著林道靜的手,“我祖父病重,好些天沒有回來住了,若姐姐喜歡,就住在我房里好了。我領你過去瞧瞧。”
說著,領著眾人就走,進了漣漪小居,‘門’前一排五株楊柳,一株大桂樹,一株大紫薇,庭心里頭一座葡萄架。
庭心‘門’前又有一座假山石,附近栽種著草木,假山里收拾了一間小室,‘洞’口石上,寫著清涼別境四個字,有石‘床’石凳,左首放著一只大圓白石盆,雕刻著人物故事,還有一個梳妝用的白石臺。
對面另有一‘門’,可以開啟關上,上面的大窗裝著玻璃,光亮通明,里面竟是一個溫泉浴池,乃是漣漪避暑洗澡的地方。
眾人看了一會兒,這里就連徐湘月也是第一次來,以前唯有小葉子和徐燁時常過來,后來漣漪有了新的住處,都不曾踏足,就是嘉興公主也不熟悉,故此人人都對她神神秘秘的新居十分好奇。
漣漪小居占地很大,除了正樓外,樓北一條回廊,是到望月臺的路。
望月臺是近一年來的漣漪親手設計,又與小時候的閨房不同,唐朝樣式的繡樓,氣象恢弘,樓‘門’前小小的平臺游廊,像極了徐灝以前的竹園,說不盡的繡檻文窗,雕梁畫棟。
樓梯兩邊都是金漆欄桿,扶手處用紫絨包裹,紫絨的踏腳地方,每層樓梯釘著‘波’斯步步嬌的織‘毛’錦毯,房‘門’口掛著一條品紅金線的珠簾,簾面上用珍珠編成‘洞’天福地四個大字。
紫鵑揭開了‘門’簾,請眾人進去,那一剎那,從里面沖出一股暖氣隨著香味出來,一進‘門’,陣陣甜香襲人,里面燒著一個大熏籠,‘春’生滿室。
因為屋里熱,漣漪已脫了外衫,里面穿著一件銀紅閃緞藍錦‘花’邊的‘春’衫,越發顯得‘玉’琢金鑲,天然嫵媚。其她‘女’孩也都脫下外衣,一律緊身的窄袖湘繡小衫,令徐燁大飽眼福。
林道靜暗暗乍舌,就見漣漪姑娘的繡房,南面一帶楠木玻璃短窗,上一‘色’西湖‘色’紡綢窗簾,用黑白兩‘色’的灑線繡著梅蘭竹菊,四周的墻壁都用織錦裱著,地上鋪著兩條白虎皮的地褥,上邊掛著十二盞白銅雕繡‘花’的燈架。
西南角朝東放著一只鏤空雕‘花’嵌空鑲牙的沉香‘床’,頂上一個橫匾,分為三格,兩邊寫著她自己的無題詩,當中一格畫著牛郎織‘女’鵲橋圖,掛著一頂銀紅‘色’的金線紗帳。
一條湖縐一塊‘玉’元緞潤邊的灰鼠‘床’圓,‘床’上襯著紫鼠褥,一個草上霜的香屑鴛鴦枕,‘床’里面折著四條草絲錦緞灑‘花’邊的鴛鴦翡翠消寒被,顏‘色’一條是秋香綠,一條是竹根青,一條是楊妃紅,一條是玫瑰紫,另有一條葵‘花’寧綢滿繡‘花’邊的灰背被。
‘床’上中間一個紫檀橫架,四只小‘抽’屜,架上放著一架小自鳴鐘,一個鏨銀方壽字香爐,兩瓶潤口丹,兩瓶百‘花’香水,還有一冊工細人物畫頁。
‘床’前靠壁一只‘花’梨雕畫大理石面桌,一張錦緞桌套,上放一架牙嵌紫檀梳妝百寶匣,兩個寸許高的白‘玉’美人,用玻璃圓罩罩好。一枝赤金博古‘毛’筆,兩個翠‘玉’缸,一缸里是水晶香蜜,一缸里是清涼香水,另有兩個香粉胭脂白‘玉’小匣子。
‘床’‘門’前靠窗一只雕楠嵌牙方腳大八仙桌,一條元緞邊宮錦桌套,放著一個琉璃燈盞。兩只紫檀‘花’架,上放著兩個白‘玉’盆,種著一紅一綠兩盆老梅椿。
靠西壁兩具紅木嵌玻璃衣櫥,櫥旁架上四只金漆大皮箱,旁邊一只楊妃榻,百‘花’繡枕,灰鼠墊褥,當中一只‘花’梨百靈小圓桌,桌上銀紅鑲錦緞桌套,四圍均有四只楠木小杌,錦緞杌套。
圓桌上一只古銅盆,兩只古銅鼎,均是紫檀雕座。北首靠壁一張紫檀雕欄千年長壽八寶橫陳榻,紫檀雕‘花’幾,紅緞子白綾邊的幾套,放著一架報刻美人自鳴鐘,‘花’梨木架上一只貢窯青長方盆,雙臺水仙‘花’。
下邊兩個紅木腳踏,居中兩只五彩遼磁吐壺。壁上一架紫檀嵌黃楊五尺高的大著衣鏡,旁邊一副磁綠金字對,榻上兩個棗紅灑金寧綢靠,兩個蘋果綠滿金寧綢墊,湖‘色’縐紗滿繡榻幃。
沿窗一張玻璃面子紅木寧式半桌,卻無桌罩,放著幾個高腳玻璃碟,碟中裝著幾種水果,杏仁瓜子之類。
靠窗八把‘花’梨嵌牙小靠椅帔墊亦不用皮,一‘色’八條竹根青素寧綢金邊滿繡椅帔,一‘色’八個出銀爐紅素寧綢金回文邊墊子,當中繡著大團鶴。
椅子中間隔著四個紫檀茶幾,放著‘玉’牙‘色’摹本緞繡‘花’幾套。下邊四個磁吐盂,西首墻上泥金箋四條,工楷小琴條,寫著元稹的會真詩,旁邊兩條泥金箋長聯。
北壁靠東四條工細著‘色’的漢宮‘春’曉圖,乃是當今圣上的手筆。其余裝飾真是華麗紛披,令人目‘迷’五‘色’。
眾人紛紛詫異的道:“漣漪有這樣的好房間,不教我們見識,也是辜負你裝飾的苦心了。”
嘉興笑道:“紅樓里秦可卿說,我的房里大約就是神仙也可以住得,你這里也不逞多讓了。”
徐燁說道:“我們漣漪本來就是神仙。”
漣漪微微的一笑,請大家坐下。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