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女孩子在慶祝乞巧節,徐灝閑來無事也陪著她們胡鬧,請來戲班子唱戲。
今日王玄清打千壽堂看戲回來,一進內門,就見兩個媳婦在那里嚷鬧拌嘴,一個媳婦是鄔夜春院里伺候的,一個是徐汶跟前的老婆。
因鐘可姑的丫鬟玉蘭吃過飯,沒有洗手便回來午睡,走到楓亭見有婆子舀了熱水,說道:“我要點兒水洗洗臉。”
正好鄔夜春的前丫鬟落紅過來,二女以前有過宿怨,就是潑熱水的往事,如今落紅嫁給了小廝鄔興兒,成了媳婦子,而玉蘭尚未成親,遂說道:“快給姑娘打水。”
婆子為難的道:“這是太太房里的玲紅姑娘要的,催的急!蘭姑娘要水,等我送了去回來在舀給你吧。”
落紅說道:“你先倒給蘭姑娘洗了,再換了水送給玲紅就是了,啰嗦什么。”
“多謝嫂子了。”玉蘭笑了,等婆子把水倒在了盆里,褪下了手上的金鐲子,把絲巾浸濕了抹下了臉,洗了洗手,匆匆的回房去了。
落紅對著玉蘭撇了撇嘴,把水盆遞給婆子,叫她再換水送到太太房里。婆子去了,落紅瞧瞧四周無人,蹲下去把玉蘭的鐲子拿了起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轉到遠處的滴翠亭旁邊,繞過太湖石,把鐲子藏在了石頭縫里。
預備著等晚上沒人的時候,再來取走。誰知徐汶小廝青煙的媳婦偷偷和徐汶耍了一遭,正好來人了,匆匆忙忙的光著身子跑進來,躲在假山里穿好了衣服。然后坐在亭子里拍著胸口,暗呼一聲好險。
亭子四面都是窗戶,她坐著從玻璃窗往外觀望,只見落紅忙忙的走過來,正要叫她說說話。卻發覺她蹤跡鬼祟,走到太湖石背后蹲了下去,還四處張望了下,就像藏了什么東西在那里似的,轉身走了。
青煙媳婦等她去遠了,下了亭子走到太湖石背后仔細觀察。突然發現石頭底下露出一點兒紅色,伸手進去一模,是個大紅手帕的包兒,里面甚是沉重,忙打開來一看竟是一對金鐲子。
“不知道她偷誰的?這會子。這東西人人都帶在手上,不可能進房里偷,怎么得來的呢?”
青煙媳婦自言自語,便把鐲子藏在了身上,因有徐汶做靠山,本身也有點大咧咧的,竟手里捏著手帕,去了別的地方聊天了。
不料落紅就在附近。一眼看見了她的紅手帕,猛然心驚,細看越發的疑惑。連忙跑到滴翠亭的太湖石尋了半天,東西早不見了。
她轉身回來找青煙媳婦,見她坐在那里吃茶,拉到了沒人的地方,問道:“你這手帕是在哪里撿到的?”
青煙媳婦說道:“這是我自己的,怎么撿到的呢?”
落紅說道:“我知道你的手帕是綠色的。這紅的是我自己的東西,我認得。”
青煙媳婦笑道:“手帕就不能有兩塊么?有綠的就不許有紅的?怎么我的東西。你來冒認,這話說的好蹊蹺呀。”
“今早我見你手上還是綠的。這會子怎么又是紅的呢?”落紅有些氣急敗壞,“你不認,我就在你身上搜。”
青煙媳婦笑道:“若搜不出來呢?”
“搜不出來,我再給你一條新手帕。”落紅不由分說的動手要掀開對方的衣裳,青煙媳婦怕她找出鐲子,推搡道:“我自己的東西,你來冒認,我不搜你就罷了,你倒來搜我?你又沒拿住我的臟。”
奈何力氣沒有粗使丫頭出身的落紅大,一把捏到了鐲子,叫道:“現在拿到臟了,你還敢強辯么?”
青煙媳婦啐了她一口,叫道:“你的東西放在哪了?看見我拿去了么?我和你到上頭講理,到底誰才是賊,不知世務的混賬東西。”
“你這小婦養的,偷了我的東西,還敢抵賴。”落紅還真是拎不清輕重,不管不顧的把紅手帕搶過來塞在身上,又要去搶鐲子。青煙媳婦被激怒了,使勁抓住她的手,罵道:“好大膽的娼婦,我和你去見奶奶。”
就這么嚷了起來,王玄清的大丫鬟傾城過來,問道:“你們為什么吵嘴?二奶奶叫你們進去呢。”
兩個媳婦只得跟了進去,鐘可姑和鄔夜春都在王玄清屋里,青煙媳婦搶先說道:“這興兒媳婦不知在哪里偷了一對金鐲子,用手帕包了藏在太湖石里,我在滴翠亭看見了。等她走了,我便拿了出來,正打量送上來的,她見了我,硬說是我偷了她的手帕,還要搜我的身。我不給她搜,故此吵鬧起來。”
鄔夜春一聽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狠狠盯了低著頭的落紅一眼,她太清楚落紅素來有小偷小摸的習慣,自然不好替她出頭了,沒得連自己也落得個丟人現眼。
鐘可姑沒言語,王玄清皺眉接過來那一對金鐲子,語氣淡淡的,問道:“這鐲子是誰的?”
落紅跪下來,不慌不忙的說道:“這鐲子明明是青煙媳婦偷的玉蘭姑娘的,玉蘭姑娘脫下鐲子洗手,完事后忘記了。她就拿了鐲子包了去,我后來見了她,問手帕是哪里來的?搶過來要搜她身上,她怕搜,是以叫喊驚動了奶奶們。這會子,她倒惡人先告狀了。”
說完,把手帕送了上去,王玄清吩咐王玄紅把玉蘭叫來,又問道:“她說在滴翠亭里看見你,那你又是在哪里看見她的呢?”
玉蘭一呆,支支吾吾的道:“我是在附近的太湖石后解手,看見她偷的。”
青煙媳婦冷笑道:“我是在滴翠亭看見她打楓亭過來,可我卻沒有到楓亭。”
這時玉蘭來了,她正因不見了鐲子,到處的亂找亂問。
鐘可姑瞧了眼臉色鐵青的鐘可姑,開口問道:“你的鐲子怎么不見的?”
玉蘭說道:“我打外頭回來,路過楓亭見婆子提了熱水,因說要洗洗手。落紅嫂子幫著我叫婆子倒了水,當時褪下鐲子隨手放在了石頭上,就忘記帶了。我記得那時就我們三人在那里,她們該知道誰拿了去。”
王玄清問道:“這手帕可是你的?”
“不是我的。”玉蘭搖頭。
看了半天的王玄紅忽然笑道:“這手帕就是落紅的。”
“好了。”王玄清處置慣了此種事,當下傳了舒二娘來,說道:“落紅偷了玉蘭的鐲子,還賴青煙媳婦偷的,大呼小叫的嚷鬧,真是無法無天了。你把她帶出去,在園門外頭打二十板,攆了出去。”
玉蘭竟沒想到是落紅偷的,枉自先前還念著她不計前嫌呢,睜大了眼看著落紅流著淚給諸位奶奶磕了頭,也不敢分辨,低著頭匆匆隨著舒二娘走了,不禁嘆了口氣。
鄔夜春大損顏面,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去,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也是她的親戚在松江府坑苦了徐海,連帶著她也不受徐海待見了,最近在家中的地位直線下降。
燕雀莊,花鳳仙家與谷二狗家比鄰而居,兩家只隔著一道柳籬,來來往往跳籬笆,無需走門,一直好得像一家人。
蛋子搬到了府上,王玄紅更是住在內宅,反而與花家的關系越來越緊密。倒是一向親密無間的谷嫂子因兒子念了書,已經不太愿意娶花鳳仙這個山村里出來的野丫頭了,即使她纏了足,誰讓徐家的風氣是瞧不起纏足之女呢。
說到底谷二狗有成為人上人的趨勢,而花家就算在徐家混的很開,歸根到底還是仰人鼻息。
早年谷二狗的父親在世之時,谷家有錢,花家沒錢,現在則是花家有錢,谷家沒錢,谷嫂子節衣縮食供養兒子迎來了豐厚回報,剛剛考中童生的谷二狗給她掙足了臉面。
因花鳳仙起了嫌隙,兩家的關系變得冰冷。如今兩家人出門見面,谷二狗總是仰著臉,花老爹則低下頭,還得給他讓路,讀書人高人一等的身份在遼東人的心里根深蒂固。
總之花谷兩家數十年來的顛顛倒倒,無疑是眾多普通百姓家的一幅縮影。
其實,這兩年的花家三口,在燕雀莊就像直上青云的風箏,又像一帆風順的海船,因幫著徐灝培育了莊稼,每每得到了大筆賞賜,在莊子里富得拔了尖兒。
花老爹看準了地瓜土豆西紅柿花生的前景,向徐灝開口租下了一大片土地,不但種新莊稼,家里養了許多的豬、羊、雞、鴨,把賞錢用來蓋了兩間玻璃大暖棚,光是供給附近的權貴就不愁銷路。
每天都有活錢進門,雖然不是日進斗金,卻勝在細水長流,一年到頭是個不小的數目。
賺了錢的花老爹只有一個閨女,干脆大興土木,蓋起了大房子。請來匠人,一色的青磚到底,房上飛檐起脊,鋪蓋著魚鱗紅瓦,找來陰陽先生看風水。那陰陽先生投其所好,賭定蓋一座飛檐走壁的花門樓,花家的子子孫孫,必出文官武將。
相形之下,跟花家一墻之隔的西院谷家,可就黯然失色了。
谷嫂子雖然體體面面不屑于做事,也在憂愁坐吃山空,就算月月有王玄紅的一份錢糧接濟,但能撐到兒子考中秀才舉人么?并且谷二狗在學堂沾染上了富貴習氣,花銷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