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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濁酒

  清晨,吳氏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花了一個時辰,梳了個新婦頭,與滿屋子的人說說笑笑。<

  周氏則連房門都沒打開,依舊躲著不露面,院子里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兩個打到夫人房里的前丫鬟過來,敲了半天門,里面也不知聲,只好走了。

  吳氏笑道:“瞧瞧,還不樂意呢。你們說說,有什么不樂意的?男人嘛就是那么一回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人丑怎么了?做個官宦太太不好嗎?”

  大家伙紛紛附和,忽然打外頭跑來一個小廝,叫道:“不好啦,那邊派人來悔婚了。”

  吳氏大驚,忙走出去問道:“誰悔婚了?”

  “就是舉人老爺。”小廝停下腳步,“剛剛派人過來,說一直不曾問咱老爺是哪一科進士,及至回去細查名錄,才曉得是他父親的同年,豈有年侄娶年伯母之理?故此派人來討還彩禮了。”

  “什么?”

  吳氏頓時氣急敗壞,一天的高興被掃得精光,頭也白梳了。其他人面面相覷,好生無趣,呼啦一下全都走了。

  這時候,鐘家的轎子到了,媒婆過來請周氏上轎,就見失魂落魄的吳氏呆呆站在那里,整個人都蔫了。

  她走進院子,見房門緊閉,敲了幾下沒人答應。媒婆說道:“夫人請你過去,總不能一輩子不出來吧?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快別如此了,開門,開門啊!”

  怎么勸也不開,媒婆無奈之下找來幾個人,用力把門給撬開,進去一看全都嚇住了,可憐一個有福相的女人。懸掛在了梁上,不知什么時候上了吊。

  出了人命,袁夫人慌了,和媒婆商議道:“我打她出去,老爺回來不過是脾氣;如今逼死了人命,那就是大脾氣了,這怎么是好?”

  媒婆說道:“就說病死了,難道還能開棺驗尸么?”

  袁夫人說道:“家里其他人都好說,都肯替我隱瞞,只有姓吳的那個妖精。哪里能閉上她的嘴?”

  媒婆想了想,說道:“我有個兩全之法,一個要嫁出去,人家卻不肯娶了;另一頭男人要娶,這女人又死了沒得嫁,不如咱們撒一個謊,對吳氏說舉人又查過了,原來搞錯了不是同年,所以依舊要娶。她自然就會上了轎子,直接抬到鐘家去。

  想鐘家聘了丑的,現在來了個漂亮的,難道還會退回來不成?就是吳氏最多肚子里咒咱們幾聲。人都過門了,難道好跑回來說理不成?豈不兩便?”

  “妙計,妙計!”袁夫人大喜,當下催促媒婆前去說謊。

  吳氏一聽又能嫁了。歡喜的一塌糊涂,哪里有什么疑心,正好見周氏死了。嫌袁家晦氣,連眾人的恭喜也等不及聽了,三步并作兩步的去了上房,拜了拜袁夫人,然后頭也不回,上了轎子揚長而去。

  乃至抬到了鐘家,因已經是第三次娶媳婦,鐘家不再張燈結彩了,太丟人,走的都是后門。

  新房里也沒什么人,只有一個鐘敬幾個丫鬟,看見了新郎,吳氏不是傻瓜,不消思索就明白是中了夫人和媒婆的詭計。

  后悔不迭的吳氏有些小聰明,好歹剛見到死人,迅鎮定下來,心想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了,先使出手段把鐘不全降服,再算計怎么脫身。

  如此有了計較,她竟沒有露出一絲煩惱之容,沒事人似的。

  新娘子不慌不忙,倒是把新郎嚇得魂不附體,失聲道:“我不信女人家是會變的,怎么僅僅過去一夜,好看了這么多?哎呀,真不知上輩子做了什么孽,竟把這些長得好,心卻狠的女人派來折磨我。”

  可憐鐘敬委實被美人給弄怕了,連連嘆氣怨天怨地,吳氏從從容容的問道:“你家莫非姓種么?”

  鐘敬嘆道:“正是。”

  吳氏說道:“請問那媒人與公子有什么冤仇,下這樣的毒手擺布于你?”

  莫名其妙的鐘敬說道:“哪有什么冤仇?她不過惦記我幾兩銀子罷了,替人做親是好事,也不叫做擺布我。”

  吳氏冷笑道:“你家天大的禍事到了,還說不是擺布?”

  鐘敬吃了一驚,說道:“什么禍事?”

  吳氏說道:“你昨日聘的那一個,可知道她姓什么?”

  鐘敬皺眉道:“姓周,我怎么不知道?”

  吳氏說道:“錯了,我姓吳,另一個才姓周。你可知道她被你逼死了,求我來替她討命的。”

  鐘敬驚呼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何曾會逼死人呢?”

  吳氏解釋道:“我們倆都是袁老爺的寵妾,只因夫人妒忌,趁他不在攆我們出門,你昨日和一個舉人來下聘,都說明日來娶,奴家就和周姐姐約定要替老爺守節,只能轎子一到,馬上雙雙尋死。

  不想周姐姐性子太急,等不到今日,昨夜就吊死了。不知哪一個走漏了消息,跑去告訴了舉人,舉人趕緊叫人來家悔婚,等你家的轎子到了,夫人竟逼我替周姐姐,我不肯要上吊,媒婆說你既然要死,死在家里也沒用,鐘家有錢,不如嫁過去死在他家,等老爺回來也好說話,難道兩條性命白死了不成?

  鐘少爺,我人來了,并不想訛你,一則要替丈夫守節,二則要告訴你一聲,不能叫周姐姐白死;三則跟你討一口上等棺木,省得死在袁家只有幾塊薄板,奴家感激不盡了。”

  說完,吳氏一副貞潔烈婦的模樣,解下自己的腰帶,系在了脖子上。

  鐘敬嚇得手腳都哆嗦,慌忙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叫道:“大家快來救命啊!”

  嚇得丫鬟們紛紛沖了上去,拉的拉,勸的勸,吳氏就是不松手。

  鐘敬情急跪了下去,求道:“吳姐姐,吳奶奶,我與你前世無冤,今世無仇,您不能死呀。對了,我不敢委屈了您,這就把您給送回去,財禮也不敢要了,只求你等袁老爺回來,替我解釋清楚,這事真的與我無關啊!”

  吳氏冷道:“你送我回去,夫人也不會容下我,還是得賣出去,少不得一死。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死在這里一了百了。”

  “別啊。”鐘敬有些哭笑不得,要說鐘家能怕袁家誣陷?無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別死,別死,咱們可以好好商量。”

  吳氏故意躊躇了一會兒,說道:“那就等我家老爺回來吧,請你收拾一間房借我暫住,等他一回家,你就把我送過去。到時我會說周姐姐是被大娘逼死的,不干你事,只因誤聽媒婆的話,才上門來求聘,為了保護我,把我藏在家里,咱倆之間清清白白。”

  鐘敬忙說道:“使得,使得,但就怕袁老爺不相信你,我倒沒什么,就怕你又被賤賣出去。”

  吳氏自信的道:“素來他最愛我,我又句句實話,不怕和大娘對質。若他不信,大不了一死而已。”

  “好好。”鐘敬爬了起來,“無需收拾房屋,正好我家里有兩個修行的女人,你可以去作伴,快送吳奶奶到書房。”

  把人送走了,鐘敬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嘆氣道:“這叫什么事啊!莫非我一輩子孤老的命?”

  很快消息傳到了徐家,人人都驚異于鐘敬的倒霉,這樣的事都能碰上,空弄回家三個美人,卻只能看不能動。

  漣漪對此十分好奇,私下里吵著要請三女來家做客,好見識下都是什么樣的人。

  府門外,沈青兒母女第三次前來請安,想三房管門的那幫太爺們,平日里已經趾高氣昂的了不得,現在又收到七奶奶的懿旨,越的凸著肚子,瞪著眼睛,比門畫上的哼哈二將還要兇上幾分。

  沈青兒又碰了釘子,見這邊的門都進不去,更別說走正門或去沐王府了,遂嘆了口氣,興致怏怏的走了。

  既然見不到徐湖,深感失望的沈青兒為了賺錢,找了個認識的人,幫著在秦淮河租了艘小畫舫,打出“姑蘇青兒”的名號,金陵和松江府不一樣,依然是名妓鼎盛的時代,不到半個月,轟動一時,每天的豪客絡繹不絕。

  其中有個聽過沈青兒戲的客人,問道:“你本來是賣唱的,金陵重戲,這本是極有體面的生涯,想干干凈凈的,拜拜喜歡聽戲的大臣或寧王這樣的貴人,誰還敢為難你?怎么就改行了呢?”

  沈青兒微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我一個人怎么唱戲?再來做秦淮名妓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兒,我有英國公府徐七爺的垂青,一時半會兒也用不著給誰人侍寢。”

  客人說道:“按你這么說,那何不去做個小妾或養在外室?”

  沈青兒說道:“男人都好面子,我有名氣,他才會珍惜呀!徐七爺已經成了親,我何不自食其力多賺些錢,省的將來人老珠黃被人遺棄。”

  “這也說的是。”客人嘆息道。

  其他客人則說道:“人家徐七爺就好這一口,你不知道?他的妻就是樂戶出身的。”

  客人們走了后,沈青兒回到房里,有個人坐在椅子上笑道:“如何?徐老七的妻子是樂戶出身的吧,今天可信了老夫?”

  這人就是幫忙的熟識,乃是金陵有名的破落名士杜子昌,自稱老夫,年紀其實還不到三十歲。

  沈青兒笑罵道:“我哪知道是真的?還是個瞎子呢。”

  杜子昌說道:“既知道錯怪了我,還不與我賠罪?”

  沈青兒說道:“休想入我的花叢,一杯濁酒,就讓你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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