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械斗

  天陽的光輝照在田野,熱氣蒸騰,年輕人肆意喊話羞辱對面的王家村,然后哄然大笑。

  這時,從村子口跑出來了謝巖,他喝了酒,臉上漲滿了血色,目光有些發直,跑過來瘋瘋癲癲的大聲喊道:“殺過去!一個不準留!剩下一個不算謝家的好漢!你們隨我殺過去,殺光那些狗東西,一個不準留。”

  青年們的士氣被他調動起來,高聲應和,有人贊了一聲斜眼真是仗義漢子,謝巖如此更激動了,光著消瘦的上身,青筋條條暴現,手上四尺多長的鉤鐮刀在半空中旋舞得更快了。

  大家興奮歸興奮,卻沒人把謝巖的話當真,并不是不敢隨著他去廝殺,而是沒有得到族中長老們的允許,誰也不敢私自行動。

  就這樣任憑謝巖一個人狂吼亂叫了好半天,大家只是大聲附和,氣得謝巖一個勁的指著他們大罵孬種。

  “誰是孬種了?”有個青年不樂意了,“族長交代不許輕舉妄動,你喝醉了咋地?敢不聽?”

  “膽小鬼。”

  謝巖正待繼續大罵,忽然村里的鼓聲又激烈的響了起來,鬧得大家伙彼此面面相覷,不知誰哇的一聲大叫,一群人拔腳朝著村里跑去。

  整個謝家村沸騰了,潮水般的人群連綿不絕,紛亂地向祠堂狂奔。人數比上午變得更多了,非謝姓與那些外村人、長工短工等等近乎傾巢而動,人氣也更見暴躁,大有不把王家村踏平不可的氣勢。

  樹上的鳥兒嚇得咻咻振翅飛到遠方,狗兒嚇得四處亂竄,第二通鼓聲在深沉緊張的氣氛下幽幽響了。

  轟!好似平地里一顆炸雷,趕到的人們徹底被激怒了,瘋狂的大吼大叫。

  許多婦人靜靜站在祠堂里面的側廳里,有的嘆息。有的流淚,有的氣得發抖,她們面前是跳井死的應芳媳婦的尸首。身體比平常大了一圈,頭發散著被污泥漿硬了,臉上模糊滿是傷痕,眼睛一只睜著一只閉著,尤其可怕的是她那大大的肚子,張著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副死不瞑目的凄慘樣子。

  男人們怒火萬丈,很快第三通的鼓聲響了。族長和里長村甲及族中老輩,地主鄉紳等有頭有臉的全部登上了戲臺。

  大家伙的目光都集中在跟在族長背后之人,那是祠堂管事謝七伯,就見他的表情極端憤怒,又極為慘厲,一只手不住的流著血。

  本已漸漸抵達臨界點的氣氛這下子徹底兇猛爆開了,至此就連最溫和的男人都怒了。

  族長也一掃昔日沉穩,怒氣沖沖的說道:“你們瞧瞧,老七過去送通書。王家村人竟然不但不認錯,反將通書撕了,口出不遜的話,說咱們村里的女人只配當娼。風流一下有什么要緊?這是人話嗎?老七當時氣憤極了,和他們辯論,他們竟將老七的五根手指頭都砍掉了。”

  “殺過去!”暴怒的謝巖打斷了族長的話,死命的大喊。

  “殺過去!殺他娘的一個干凈!殺!”沸騰到極點的人們終于忍耐不住了。

  這時候。須發半白的族長看上去全不像一位老人,再現年輕時代打韃子時的雄壯而威武,目光炯炯閃動著火光。兩只手叉在腰間,聲音又深沉又洪亮。

  “士可殺不可辱,咱們不能不拼個死活了!所有男丁聽我號令,今晚負責守土堡和訓練的人要加倍小心,四更天都到這里來,我自有計策。去吧,把你們的家伙都準備好。”

  族長年輕時曾積功當過百戶,親手殺過很多韃子,追隨的是那時當世第一名將魏國公徐達,指揮作戰未嘗一敗,因此他的威望在謝家村無人可及,謝家村也因此人人習武。

  械斗的命令終于下了,沸騰的氣氛突然間隨之急轉直下,狂怒的人們受到過常年訓練,素養幾乎和士兵無異,一聲令下,大喊大叫的紛亂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一片片肅穆壓抑,鴉雀無聲的四散離去。

  族長和老輩人神色嚴肅,他們知道這一仗不好打,王姓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族,人多勢眾,也因此囂張跋扈慣了。不過王家村很少惹上人數稍少可也不亞于王姓的謝家村,沒想到這一天還是終于來了。

  看著失去了五指的老七,顯然這仇是解不開了,如果僅僅是應芳媳婦的死,可以通過縣衙令王貴以命償命,但是老七代表著整個謝族的臉面,不以牙還牙的話,謝姓從此也不用做人了。

  族長對那邊的王家人感到不可理喻,不明白為什么這么不講理?大抵是因最近為了爭奪水源,據說王家村人和附近幾個村子發生了數次械斗,并因此死傷了一些人。

  他們不愿聽從徐三爺的調解和安排,而謝家村卻對徐家奉若神明,也為此很不滿,時常有族人謾罵羞辱王家村人,故此在應芳媳婦這件事上,王家村表現出來了極端蠻橫。

  帶過兵的族長很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死傷必不可免,并且還會連累無辜,事后官府不會不管。

  族長思考半天,不緊不慢的交代兒子幾乎話,兩個兒子領命而去。

  村里最有錢的謝家老二,即族長的親弟弟,也對自己的兒子說道:“你們也去取兩千兩銀子抬出來。”

  族長和大家都很意外,生性吝嗇的老二怎么一反常態?族長說道:“何必呢?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哥,別說了。”謝老二注視著七弟的斷手,“我是心疼銀子,誰來借錢都不借,但老七是我的兄弟,事關咱們全族的大仇,我懂得打虎親兄弟的道理,錢就是要用在這刀刃上。”

  “好!”族長精神大振,“謝家沒有孬種,孬種不配生在謝家!”

  當晚因擔心王家村得知后搶先偷襲,族長等人四處巡視,提醒男人們小心戒備。

  第二天凌晨,疏星的微芒還不曾盡滅,祠堂前刀槍森列,一派肅殺的氣氛。

  族長高坐在戲臺正中央的虎皮大椅上。老輩人雁翅般坐在兩側,人人面無表情。臺子下,放著四五只滿滿白花花耀眼的箱子,此乃安家費和善后用的銀子。

  這關口,已沒有人在乎個人安危了,萬一倒霉的被人殺死,按照村里的規矩,父母兒女都會得到族中的妥善照顧,沒有人對此有半點存疑,這也是謝家千年大族的凝聚力。不然早就四分五裂了。

  族長沒有啰嗦,直接開口念著天地玄黃等操練時的隊伍表號,發布號令,自有人揮舞著白布紅邊等顏色的旗幟,慢慢的搖動。

  附近的人們誰也不會想到,謝家村會大動干戈,并且反擊的手段會如此不顧一切,完全是不打則已,一打就要滅村的氣魄。

  村人三十人三十人一隊的出發了。婦人們焦急等待著,誰也不敢出聲,也不敢跑到村口眺望。

  族長等老輩看似從容,實則每個人的心里都很緊張。上一次動員全村人械斗,依稀記得是洪武十年的事情,原因和今次這件事差不多,反正當時族長一家的老四老五老六都死了。

  當然那一仗生生打出了謝族的威風。這么多年來,再沒有任何人敢來嘚瑟,王家村竟忘了此事。

  祠堂前。族長預備勝利凱旋的酒還沒等冷卻,兩個村人抬著謝巖匆匆走了進來,婦女捂著嘴神色驚慌。

  謝巖按理應該在負責策應的隊伍里,今天他異常的激昂奮勇,死活要做第一隊的先鋒,臨走前臉上布滿了不報此仇誓不歸的氣概,高舉著他那柄極為鋒利的鉤鐮刀。

  這柄鉤鐮刀赫赫有名,當年他祖父用此刀斬斷過十幾個韃子的馬腿,后來在收復元大都的戰役中不幸陣亡。

  他父親繼承了小旗的官職,前幾年因酒后殺了上司而被處死,軍職也被廢了,謝巖家從此一蹶不振。

  誰也不曉得謝巖把家族的不幸怪罪到了王家村那女人頭上,認為是她的詛咒導致父親身死名裂,也因此心中藏著報復的念頭。

  此刻的謝巖躺在木架上,閉著眼睛,沒了先前生龍活虎的樣子,艱難的喘著氣,微黃的牙齒大半露在慘白的嘴唇外面,腿是直直的,那柄有名的鉤鐮刀不在手中了,一雙胳膊無力的垂了下來,肋下不住地流淌出鮮紅的血液,密集的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王家村果然有了準備,族長盡管年輕時身經百戰,此刻也不禁有些慌了,問道:“形式不好么?”

  “好得很,好得很!”兩個村人興奮同聲回答,“每個人都勇不可當,策應的隊伍也發揮了奇效,把王家村主力吸引了過去,中了咱們的埋伏。斜眼是第一個殺進村里的,可他跑得太快了,忘了操練時的條例,一個人就跟對方十幾個人交上了手,殺得敵人抱頭鼠竄。唉,不想他追上去,中了躲在巷子里的埋伏,被一槍扎在了肋下。”

  “嗯。”族長皺著眉頭,在謝巖身旁走來走去。

  村里的郎中用他長達一寸指甲的手,摸了摸謝巖的鼻端和前胸,把了一下脈搏,遲疑了一下,拿出來一把干干的藥草,往傷口上塞去。

  僵臥的謝巖跟著震動了一下,非常困難的急促呼吸,老二皺眉問道:“不至于吧?”

  郎中說道:“他年輕力壯,抬回來的及時,先止住血,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撐過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女人們忽然大聲喊道。

  “閉嘴!”族長目光凌厲,嚇得婦女們一個個趕緊又把嘴捂上。

  混亂的喊殺聲和鐵器撞擊的聲音不斷飄了過來,族長鎮定的側耳傾聽,判斷戰場上的形式。

  他沒有親自指揮,而是把指揮權交給了他的兩個兒子,以此來豎立未來族長的威望。

  如果這一次輸了,他看了眼微微緊張的二弟,暗道打虎親兄弟不假,侄子們都在前方,只是這未來族長的位置,怕是要交出去了。(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