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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宦海

  陳鎰坐轎求見毛知府,到了府衙,投進名帖,背著手在前廳站著等候。大清早的沒什么官員,免了應酬。

  沒過多久,里面傳話出來,說花廳請見。

  整理下裝束,陳鎰走進去給毛知府施禮,歸坐,神色自若。

  毛知府神色似乎有些復雜,客套幾句后,說道:“適才接到公件,才知呂自新一案的實情,我就想胡縣令豈有此理?竟執意堅持偏見,硬要將沈家女兒斷給呂自新,未免太糊涂了。幸虧陳知縣你明察秋毫,呂自新是罪有應得,而胡縣令的處分,是難免了。”

  毛知府剛要開口,哪知陳鎰繼續說道:“并且下官昨日夜審,又將呂熊提入內堂細加詢問,他供稱胡縣令曾受他的賄賂若干,行賄者還不止一人。呂熊親口說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顧不得了,不能我一個人受罪,他們反安安穩穩。

  下官恐他牽涉多人,姑且未曾深追,但既有此事,更不能馬虎了事,不然逃不過一個以私廢公,扶同作弊的罪名。大人!卑職官卑秩末,擔當不起呀。”

  “額。”毛知府萬萬沒想到陳鎰一來就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一副絲毫不通融的架勢,又語帶威脅。他心里有鬼,下意識的滿臉慚愧,正中他的痛處。

  強作歡容的毛知府心中暗罵,面上卻不得不贊道:“你辦事思慮周到。只知有公不知有私,不愧有數位大人親自保薦,真乃名實相副。”

  說完毛知府站了起來,正色說道:“昨日程布政使壽誕,我在省城聽程公說胡縣令赴任以來短短時間大肆枉法受贓,任情偏聽,著即革職,永不敘用!并將他所得贓銀追繳入庫,不許庇護。

  程公又說江都縣令陳鎰此人辦事認真,不阿所私。乃楊首輔曾經推薦,江南吏治堪稱第一。呵呵!恭喜老兄以知府在任補用,一等上報吏部查有何項缺出,即行文奏請調任。”

  陳鎰驚訝的聽完,欣慰布政使司竟如此雷厲風行,先一步有了褒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恰好讓眼前的毛知府躲過一劫。

  當下毛知府親親熱熱的送他出來,突然升了官的陳鎰迷迷糊糊的返回縣衙。坐在屋里發了半天神,思索再三,命手下將呂熊和王德馬上起解至金陵。

  因好友成親之日在即,陳鎰打算以此為借口。親自押解呂熊二人赴京,一舉兩便。

  于是他又去求見毛知府,說明赴京的原由,嚇得毛知府大為惶恐。不惜低三下四的求他高抬貴手。

  這件事上,陳鎰心里有數,一定是薛文出了大力。因左布政使周新即將進京擔任刑部尚書。右布政使程安接任左布政使,而毛知府是程安的心腹。

  不管如何,就算程安和毛知府要把自己攆出江南,也是禮遇有加的恭送,從正七品的知縣越級升任正四品的知府,這大禮不可謂不重,哪怕只是一個舉薦后補。陳鎰不擔心明升暗降,所以他知道該怎么做了,必須得投桃報李,官場上自有官場上的規矩。

  當下陳家收拾行李,他帶人坐官船直放金陵,陳鎰沒有多此一舉的去省城感謝程布政使。

  三日后抵達金陵郊外,先將呂熊和王德交給上元縣收管,他直接進城去吏部求見薛文。

  書房里,薛文笑道:“陳老弟審理呂沈一案,足見才識過人,不愧我與楊大人舉薦。”

  陳鎰欠身道:“下官沐大人栽培,感銘肺腑。已將呂熊與其家丁王德親解來京,聽候質審,暫交由上元縣收押。沈若夫婦,下官因其無辜受累,當日結案即擅行釋放。想此次質審,系專問受賄一節,與沈案無關,沈若夫婦沒有來京,請求大人矜察。”

  薛文笑道:“我知道了,此案委托江寧府審理。”

次日,果然吏部行文江寧府,江寧知府馬上進行審訊,呂熊惱恨劉蘊騙了他,一口咬定劉蘊是同謀,倒是沒有把毛知府供出來,大抵不想多豎仇家的緣故  江寧府將案情稟告吏部和刑部,六部幾位大佬因陳鎰的文書里沒有提及劉蘊的話,又因念及劉蘊故世父親的交情,是以刪去了劉蘊同謀一節,為了安撫陳鎰和薛文這一方,正值江寧知府任滿,要按例推升。幾位大臣遂聯名請旨可否把江寧知府的空缺委任給江都知縣陳鎰補授。如果皇帝準奏,再行送部引見等流程。

  收到消息的陳鎰頓時感慨萬千,他足足做了五年半的兩地縣令,在任期間兢兢業業絲毫不敢怠慢,但任憑你考評是個優,也一直沒能提前晉升,更有甚者屢屢聽說上面有意將他平調的傳聞。

  誰知自從結識了薛文后,得到了楊士奇的垂青,轉眼間竟因這么一樁不起眼的案子,一方還是呂震之子、龍鼎的女婿,卻突然之間被各方高官越級舉薦要做知府了,真真宦海仕途無奇不有,真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呀。

  越級提拔對陳鎰而言可謂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能施展抱負,憂的是從此將徹底打上楊士奇一黨的烙印。

  其實此事上頭,薛文壓根就沒有在幕后操縱什么,楊士奇更是全不知情,無非薛文沒能和徐灝商量,自己行文給程布政使,簡明扼要的指出沈若一案,朝廷已知道了,省得陳鎰在地方吃虧。

  誰知程布政使為了保護心腹毛知府,火急火燎的保舉陳鎰做了候補知府,而且先一步將失了勢的龍鼎得意門生胡縣令,痛打落水狗。

  一下子揚州空出兩個縣令的缺,可想而知陳鎰已經得了知府,楊士奇這一方也不好爭什么了,使得其他各方也會多少得到一些利益,這其中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不久,宣德皇帝批示了奏折:“據吏部刑部奏稱,呂熊所供受賄多人并無其事,乞加恩免追,準奏!將呂熊、王德按罪施行,毋議!江寧知府既已出缺,可即命陳鎰赴任,無須進部引見,速上任以重民責。

  再據內閣奏稱,呂自新乃已革貢生呂熊,前因欺壓良戶,致令徐燁毆打旗牌官奪取官印一案,業已按律究革。朕思呂熊小人于前,復欺壓良善于后,可見其橫行無忌,惡事枚舉。徐燁未嘗非伊激成事端,致傷兩敗,吏部可否請旨?著有關大臣細究前案,孰曲孰直,庶免有虧徐燁等因,可官復原職。

  因恭逢皇太后千秋壽誕,內外臣工例加恩一級,并行文天下,來年舉子赴京趕考,各地官員當善加體恤。欽此!”

  薛文十分歡喜,徐老三不在京的時候,自己幾句話就讓侄子撤除了處分,當即拉著陳鎰跑到徐府去道喜。而徐家上上下下也個個開心,紛紛去給漣漪和葉琴道喜。

  徐慶堂和徐增福趕緊設下香案,一等徐燁從衙門回家,命他朝著紫禁城謝恩,又教訓孫子從此當竭力報效朝廷,以不負圣眷優渥云云。

  薛文也毫不客氣的說賢侄你今后要老實做人,不要重蹈覆轍,有負圣恩神馬的,徐燁只能唯唯諾諾的俯首聽命。

  所有人湊趣的一個一個進來道喜,徐慶堂吩咐皆有重賞,然后請薛文等賓客大擺筵席,請來了戲班子,唱的是“卸甲封王”等吉祥曲目,總之這一晚賓主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陳鎰隨著薛文在徐府吃了頓酒,第二天去吏部領取任命,薛文叫他趕緊回去,與接任縣令交接事物,盡快回來好去江寧府上任。

  單說陳鎰風風火火的返回江都,連夜查點庫房等。不過一日,吏部委署的官員抵達,擇吉日二人當面交接官印。

  陳鎰是個清官,上任江都縣令二年半,倉庫沒有一毫的虧空,今年的賦稅也征收清楚。其中也托了皇帝登基的福,下旨全部減免歷年積欠的錢糧。

  雖說陳鎰對百姓絲毫無犯,但如今國力蒸蒸日上,經濟迅猛發展,人口大量增加,揚州又是江南一等一的繁華之地,任內應得的宦囊也不少,這方面陳鎰并不拘泥。

  動身之日,百姓感念其德,紛紛趕來送萬民傘,陳鎰好言安慰一番,含淚喝了送行酒。沈若夫婦最是感激,亦步亦趨的送到了碼頭,還是不肯回去,陳鎰再三勸止,沈若夫婦這才灑淚而歸。

  回家的路上,沈若嘆道:“可惜恩公成親多年。”

  “你想把閨女嫁過去報恩?”伍氏有些好笑,“你愿意人家還不愿意呢,高攀不上。”

  “怎么高攀不上?”沈若不服氣,“我女兒聰明賢惠,此次劫難之所以轉危為安,多虧了小小年紀的她有見識,比你我做父母的強出十倍不止。蘭姑才貌兩全,不可多得的賢內助,若恩公尚未成親,焉能不仰慕?可惜可惜!”

  “是怪可惜的。”伍氏心里愧疚,要不是自己貪圖禮物,目光短淺,險些鑄成大錯,這些天惡夢連連,至今依然心有余悸。

  “不要愧疚了,人生在世,是禍躲不過的。”沈若安慰妻子,很快夫妻倆有說有笑的回到自家街上。

  遠遠看見,沈蘭姑一身素雅,好似一朵冰清玉潔的白蓮花,正笑顏如花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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