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在大雪飄落的時候,似乎只有一種顏色。
白色。
白色的山川,白色的湖泊,白色的大地,白色的城池。
城池應該是喧囂的,但是在鵝毛般的大雪落下的時候,整座城池格外安靜,靜謐德似乎只有雪落下的聲音。
這里是大都,大元的帝國的中心。
這座城池雄偉壯麗,匯聚著整個天下的財富和權利,是這個世界上最璀璨的明珠。
但大都不是它的本名,很久以前,在華夏還沒有皇帝的時候,這里叫燕都。
后來這里名薊縣,后來又叫了許多名字,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幽州。
漢家故土,幽云十六州。
再后來,這里是大遼的南京。
這里是,大金的中都。
現在,這里是大元的大都。
“朱五,果然是大賊!”
大都的冬天和塞外一樣寒冷。
雪落無聲,銀裝素裹的景象看著漂亮,但是能凍死人。
冬天,對于窮人來說,難熬。
對于貴人來說,享受。
屋外千里冰封,屋內溫暖如春。
大元的丞相脫脫,慵懶的靠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看著手中南方的加急戰報,露出幾分冷笑。
“當日,若不是朝中有變,本相急著回京,早就把這朱五碎尸萬斷,焉能讓他活到今日!”
坐在脫脫對面的幾位下屬都是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默默不語。
如今多事之秋,先是劉福通,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又有徐壽輝在芝麻李,郭子興等亂天下。
原本的太平江山,頃刻之中就烽煙四起,朝廷好不容易打殘了稱帝的徐壽輝,滅了徐州賊,對劉福通也占著上風。可是誰想到,淮西出了個朱五,居然揮兵南下,一舉攻占了金陵。
最讓人頭疼的是,這朱五不是流寇,而且坐寇。不以劫掠為目的,打下金陵及其周邊門戶,擺明了要裂土封疆,割據一方。
脫脫的心中滿是懊悔,半年前和州一戰,朱五無論如何都是必死之人,哪怕他燒了朝廷大軍的糧草,也不過是早死晚死的事兒。可偏偏,當時朝廷有政敵彈劾,不得不得先回大都穩定局勢。
這么一耽擱,朱五就成了東南的大賊,江南再也無人能制得住他。
又要調集大軍?可是調多少呢?什么時候剿?如今朝廷已經兩面作戰,要不要先安撫下朱五?
一時間,脫脫腦中亂亂紛紛百轉千回。
本想和屬下們商議一下,卻見各個都裝聾作啞,好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大元之敵不在外,而在內!
朝廷似乎從來就沒有過上下一心的時候,彼此之間內斗不休,各個都在看別人的笑話。就算自己這丞相,也是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在位還好,要是哪一天落下去。
說不定,馬上就會有無數頭狼撲上來,把自己咬得稀碎,再吞下去。
“下去吧!”
脫脫心中一陣無力,揮揮手讓屬下退下,自己站起身慢慢在屋里踱步。
“主子,您用膳么?”
此時,一個高麗奴仆低眉順眼的請示。
脫脫點頭之后,門外十幾個仆人魚貫而入。
一個加好了炭,裝上水的黃銅鍋子擺到了桌子上。
很快,鍋里的水開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清水,一個仆人夾了幾筷子酸菜進去。
酸菜是腌制的,本來是灰白的顏色,洗凈切干了攥成團有些皺皺巴巴的。可是一進到銅鍋的熱水里,馬上就舒展開來,原本灰白的菜葉子也呈現出一抹綠色。
大冬天的,看著就賞心悅目。
同時,其他仆人手中不停,切成薄如紙張的羊肉放在上好的青花盤中,每一盤都是不羊的不同部位。
簡簡單單的一個鍋子,在這些仆人的手里猶如盛宴一樣典雅。除了這些吃食,光是蘸料就有十好幾種,琳瑯滿目。
“主子,好了!”
奴仆輕聲的呼喊,脫脫卻沒有吃飯的胃口。
羊肉鍋子!
據說這種吃法,是蒙古人發明的。
可是現在脫脫看來,太過荒謬。
蒙古人吃肉,清水加一把鹽煮就是了,哪里有這么多的花頭。
想著,心中又突然有些難過。
吃慣了這種羊肉的黃金家族子弟,到了草原上,那種在冰雪之中,最原始的吃法,吃得下去嗎?
沈萬三的船隊在外人看來,惹不得。
但是在定遠水軍的眼里,繡花滲枕頭,中看不中用。
小炮只打了幾下,他們就降了。
“有錢人都怕死!”
水軍千戶俞通海笑著對身邊兄弟說道,“記住了,咱們是水匪。”
說完,帶著士卒縱身一躍跳到了沈萬三的船上。
俞通海。定遠水軍副統領之一,俞廷玉的長子,朱五吞并巢湖水寨時候,一刀砍了水寨大當家李扒頭的腦袋,現為定遠水軍千戶。
這個時代的水軍,還屬于附庸陸軍的兵種,劃分遠沒有那么詳細,當然培養起來也沒有那么難。
朱五吞并了巢湖水軍之后,和原來和州廖永安的水軍混編,又把許多自己的老兄弟加進去。廖永安為主,俞廷玉,雙刀趙普勝為副。其中后兩個人雖然都是巢湖水寨的舊人,可是趙普勝和俞廷玉心中早就有了心結,不可能再稱兄道弟。
所以,這只水軍被朱五牢牢控制在手里。況且水軍里操控火炮的炮手,都是朱五親衛中軍火器營出身。
一到沈萬三的船上,俞通海和手下的兄弟就感覺眼珠子不夠用了。
乖乖,這是船呀,還是皇宮啊。
雕龍畫棟不說,到處是精美的瓷器,美輪美奐的擺設。連窗戶上堵風的,都是珍貴的手工地毯和貂絨皮毛。
等一撩開沈萬三船艙的簾子,俞通海頓時就傻眼了。
“嘶!”
跟在他身后的兄弟們,也都倒是吸一口冷氣,臉上或是露出癡迷,或是露出兇狠的神色。
只見船艙之中,數位嬌滴滴的大美人楚楚可憐的依偎在一個白胖子的身邊。定遠水軍的粗漢們,啥時候見過這樣水嫩的江南女子?各個都是挪不開眼睛,要不是朱五三令五申軍法,估計現在就得有人動手搶。
就算是俞通海,也被這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弄得有些眼暈。
穩定心神,咽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道,“你就是沈萬三?”
被美人包圍著的沈萬三,似乎只露出一顆碩大的白胖頭顱,小眼睛像是睜不開一般,“本公子就是!你們是哪路的水匪哦哪路的英雄?要錢是吧,開個價吧!”
“嗯?”
這胖子,這么討厭呢!
俞通海滿肚子的話讓沈萬三直接給噎了回來,當初在水寨的時候,也不是沒在水上劫掠過,可哪有說過什么廢話,直接上去就砍,砍完了就拿。
現在,不能隨便害了人家性命,還得裝!
“要錢?老子要你命?”俞通海眼珠轉了轉,走進船艙,“你他娘的日子過得挺美啊,這么多美人你消受得了嗎?”說著,回頭眨眨眼睛,“弟兄們,賞你們幾個!”
跟在俞通海身后的都是他的心腹手足,事先一再交代過的,明知道這話是假的,可是心還是不爭氣的跳起來。
吃不著,摸幾下過過手癮也是好的。
幾人獰笑著走進來,剛買進船艙半步,身子忽然僵了。
俞通海詫異的回頭,也楞了。
剛才還嬌滴滴,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的美嬌娘,此刻人人的手里都泛著寒光。
小弩!
瞬間,俞通海寒毛炸立,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些女子居然是這死胖子的保鏢!
刷刷刷!
眨眼之間,俞通海等人也悍不畏死的抽出腰間兵器,短暫的錯愕之后,根本沒怕。
“有話好說!”
沈萬三胖胖的臉上滿是笑容,眼睛睜得黃豆一般大小,笑道,“諸位不是水匪吧?”
“你管老子是啥?一刀下去,就讓你腦袋搬家,你以為這幾把弩就能鎮住?”俞通海臉色猙獰的笑道,“幾個小娘們還能翻天?一會兄弟們樂呵完了,直接扔江里喂魚!”
句句都是真話,因為此刻俞通海的心里已經有了真火。
丟人!真丟人,眼睛里就看著美人,差點陰溝里翻船,把自己置身險地。
“別呀,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和氣生財不是。”
沈萬三坐直了胖乎乎的身子,笑著拍拍邊上美人的手,“妹子們,把家伙都收起來,咱們這點小玩意,可不是人家的對手!”
說著,舔臉笑了笑,“我就猜到你們不是水匪,秦淮一帶的水匪都認識我沈家的旗,再說水匪見著這么多美人,哪還能安耐的住!況且,這邊已經是金陵朱總管的地盤,在下聽說那位朱總管雖然是造反的,可是最煩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匪!”
“諸位,什么來路?何事?莫非,你們就是朱總管的人馬?”“死胖子,真他娘的討厭!”
俞通海心里暗罵,也真他娘的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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