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澤湖岸邊,草木旺盛。
原本該是鳥語花香,有靜安然的江南水鄉。
可是現在煙塵滾滾,喧鬧嘈雜。
六萬大軍行進起來的威勢之下,哪有什么春日好景色,天地之間只有肅殺。
遠遠望去,陽光之下鎧甲和兵器的光澤晃得人睜不開眼。
還有那些矯健的斥候騎兵,他們遠遠的散開,身姿矯健,人馬合一。
轟然的腳步聲中,大元樞密判官董摶霄策馬在行軍在陣前。他三十出頭的年紀,顎下留著漂亮的長須。
如果不是一身鐵甲,他看起來像個讀書人。有些儒雅,也有些沉默,但眼神中滿是凌然。
“大人,走了幾個時辰,是不是讓兄弟們埋鍋造飯?”
一個千戶打扮的軍官,在董摶霄身后問道。
“吃了飯還能行軍嗎?”
董摶霄看都沒看那個千戶,冷笑道,“吃了飯又說太陽大,懶!傳令,繼續行軍,天黑才吃飯!”
“喏!”千戶大聲答應,不敢怠慢。
接著,董摶霄勒住馬頭,到了大軍隊列大外側,目光注視著前進中的漢軍士卒。
這些北地的男兒,都是他親手招募,帶起來了。有河北人,遼東人,還有陜西人。
這些漢軍跟隨他撲滅了許多北方的民變,起義,戰功赫赫。
他治軍嚴謹,為人剛正,深受大元朝廷的看重。
一個漢人,一個從文官變成武官的漢人,能在大元得到器重,不容易。
此時,后隊一陣煙塵彌漫,百十個鐵甲騎兵,護著一個銀甲漢子,疾馳而來。
“老董!”
馬上的漢子和董摶霄顯得極為熟絡,這漢子大圓臉,絡腮胡,和漢人的長相略有差異。
靠近之后,漢子爽朗的大笑,“讓你去俺帳里喝茶,你咋不去?”
董摶霄微微低頭,行禮,“元帥,軍情要緊,下官不敢耽誤!”
這漢子,就是這六萬大軍名義上的主帥,大元世襲萬戶伊闊察爾。
“你們這些漢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扭捏!”
伊闊察爾依舊大笑,“仗還沒打,那么緊繃著干啥?走,俺帳里有奶茶還有風干的羊肉,一起吃點!”
世襲萬戶也有高有低,伊闊察爾的祖上就是大元的軍功貴族,百年來家族始終占據高位。
這樣一個貴族子弟,即便是行軍的途中,也有馬車拉著的豪華大帳,里面一應俱全。
“多謝元帥好意,習慣職責所在,不敢大意!”
董摶霄依舊笑著婉拒,上有好所好,下有所效。自己是漢軍的頭領,若自己不能以身作則,這兵怎么代。
伊闊察爾不悅道,“老董,你這是不把俺當朋友嗎?朋友的邀請,你不能拒絕~~~”
忽然,他說不下去了,大圓臉上的表情一下凝固,眼神帶著無比的怒意,看著遠方。
董摶霄下意識的回頭,目光搜尋片刻,也又怒又驚。
“反賊的斥候?怎么會有反賊的斥候?”
遠處,一處山丘,三五個騎兵正駐馬看著這邊。雖然對方宰視線里只是小黑點,可是依舊能判斷是賊兵。
伊闊察爾用蒙語憤怒的叫罵,他身邊的軍官羞愧的低頭。
董摶霄懂蒙語,大意是,巴圖,你手下的斥候都是廢物嗎?敵人的斥候居然放到了我們眼皮子下面?
隨后,被訓斥的軍官羞愧的大喊。
一隊馬背上的騎兵跟著他,打馬狂奔,奔向遠處的山丘。
“這些蠢貨!”
伊闊察爾臉色有些難看,在懂摶霄身邊罵道,“越來越不中用了,敵人的斥候都能放過來?”說著,又氣囊囊地說道,“一點戰士的樣子都沒有,祖先的勇氣被他們就著羊肉給吃了!”
董摶霄想隨后應付幾句,可是腦中居然想起伊闊察爾那幾輛拉著帳篷的馬車,還有豪華的帳篷,沒說話。
但是心里卻在腹誹,你們這些貴族都這樣,還怪別人嗎?
想完,看看還在前進中的洪流,心中又道。
“這大元的天下,現在只能靠我們!”
山丘上,巴音和幾個騎士,默默的看著遠處前行的元軍。
就算元軍那邊,重過來幾十個騎兵,他們也依然沒動。
陽光下,他們身上的皮袍破舊不堪。
而沖過來的騎兵,身上的盔甲卻在閃閃發光。
敵人越開越近,腳下慢慢感到來大地的震顫。
巴音用蒙語說了一句話,身邊的同伴和一樣抓住了韁繩。
邊上,其他的騎兵卻笑道,“巴音兄弟,你說啥俺們不懂,說漢話!”
巴音笑了笑,臉上滿是憨厚的歉意,“哥哥,對不住。我說的是,等會跟我走!”
這時,敵人的騎兵又近了。
“走!”
巴音一拉韁繩,快下的戰馬隨著他的口令,往后面狂奔。
他們跑,敵人追。
不知道是敵人的馬累了,還是他們有意的,敵人和他們的距離不遠,但就是追不上他們。
“追上他們!”
馬背上,巴圖在憤怒的大喊。
他以為伊闊察爾的呵斥而羞愧,也為這些賊人斥候的膽大而惱怒。
不殺了這些人,難平他的心中的惡氣。
不殺這些人,他在伊闊察爾元帥那里就抬不起頭來。
“追啊!”
戰馬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已經看到了賊人的后背。
前面,突然出現一片樹林。
然而那些賊人沒有進去,而是沿著樹林,換了一個方向。
就這一調馬頭,他們的速度慢了下來。
“追上去!”
巴圖的戰靴的馬刺狠狠的踢打馬腹,完全不愛惜馬力。
其他的騎兵也學著他的樣子,敵人慌亂了,距離越來越近。
戰馬上的巴圖開始準備彎弓搭箭,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
一直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
“誰這么早就放箭,射程不夠啊?”
就在他納悶的時候,他的身邊,一個騎兵忽然慘叫著落馬。
一只不同于騎兵用的重箭,正插在那個親兵的脖子上,滋滋的冒血。
“誰?”
巴圖渾身的汗毛在這一刻豎了起來,有敵人。
敵人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無數的箭雨。
樹林中,這些騎兵的側面。
忽然無數弓箭手冒了出來,手里的弓箭真冷冷的對著他們。
“中埋伏了!”
刷刷刷!
身邊的同伴在不住的倒下,不是被箭射倒,就是馬踩到了陷阱。
“跑!”
巴圖不顧近在咫尺的敵人,撥動馬頭,拼命的打著戰馬,改變了方向。
他是幸運的,弓箭沒能射到他,只要在快點,他就能逃出去。
這些賊人到底哪兒來的?
縱馬狂奔的空隙,巴圖在馬上忍不住回望。
看到的,是無情的殺戮,聽到的是同伴的哀嚎。
“兄弟們,我會給你們報仇!”
心中滿是刻骨的仇恨,巴圖再次策馬揚鞭。
可是,忽然間肋下一緊。
刺骨的疼痛馬上傳遍全身,低下頭,一直箭扎進了自己的肋骨,鮮血不住的冒出來。
戰馬依舊在奔馳,可是他的身體在疼痛中失去了,控制。
從馬上重重的跌落。
但是,就在跌落的瞬間,他的眼中,出現一個留著發辮,穿著皮泡的少年身影。
少年騎著一匹棗紅馬,手里拿著一張弓,身體還保持著放箭的前傾姿勢。
“怎么會~~~?”
巴圖的眼中疑惑代替了痛苦。
那少年,就是他的同族,怎么~~~?
普通!
巴圖的身體落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少年巴音臉上帶著打到獵物般到喜悅,從馬上跳到他的身邊。
“呵~~呃~~~”
巴圖想說話,可是嘴里全是噴出的來的血。
后面,短暫的殺戮結束了,天地間恢復了寧靜。
“為什么?”巴圖終于說出幾個字節。
可是巴音卻似乎沒聽見,在他腰間的皮囊中,翻出一把肉干。
少年的臉上馬上全是喜悅,“有肉!”
隨后,放在嘴里大嚼,臉上滿是陶醉和滿足。
“不能多吃,要留給弟弟妹妹!”
巴音把肉干放進了懷里,身后一個漢子在大聲叫他。
“小巴音,好了沒有?”
“好了!”巴音愉快的應答,“大~~重八哥哥,我能穿他的盔甲嗎?”
一開始,他管朱重八叫主人。
重八說,我這里只有人,沒有奴隸。
后來,他管朱重八叫大人。
重八又說,我這里都是生死兄弟。
于是,他學著別人,叫重八哥哥。
朱重八笑著答應了。
樹林中,不斷有騎兵出來,并列成排。
一個斥候在朱重八的耳邊快速的說著什么,朱重八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笑意。
隨后,朱重八看著前方,忽然縱馬,在排成隊列的騎兵面前,來回奔馳,口大喊。
“弟兄們,咱朱重八的弟兄們!
元軍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過去,都是他們用騎兵欺負咱們。
今天,咱們也讓他們嘗嘗,騎兵的滋味。”
朱重八揮舞腰刀,“跟著咱,跟著咱,殺!”
騎兵們震天般的歡呼,“殺!”
大地,開始劇烈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