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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書房里燒著溫暖地火龍,墻邊幾株寓意高雅,被讀書人比做君子地蘭花,傲然地盛開著。

  朱五坐在太師椅上,身子微微前傾,居高臨下的看著李善長,嘴角帶上一絲冷笑。

  “老李,你跪什么?”

  “臣!!”李善長抬頭,面容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泣道,“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朱五靠在椅背上,目光轉向那些盛開的蘭花,左手撐著臉頰,幾乎是咬著自己的小手指。

  李善長再次拜倒,“臣慚愧!”

  “呵!”朱五輕輕的笑出聲,依舊看著蘭花,“我以為你會有很多話說,沒想到你只是說有罪,說慚愧。”說著,朱五轉頭,慢慢說道,“你現在,也沒了主意,不知該說什么,做什么吧!”

  李善長惶恐地地下頭,默不作聲。

  “哎!”朱五長嘆一聲,緩緩扶住額頭,用三種不同的語調開口。

  “老李!”

  “你說?”

  “該怎么半?”

  說著,朱五站了起來,親手扶起李善長,把他按在座位上,背著手,踱步到那幾株蘭花前。

  “我不是圣人,我明白人都有欲望,都有私心。可是凡事都要有度,關起門來在自己家里吃喝玩樂,只要不是揮霍民脂民膏,我就當沒看見。”

  朱五緩緩的蹲下,擦去蘭花葉子上的幾滴水珠兒,“可是現在,他們卻鬧得這么大!你弟弟開賭場就算了,弄一群秦淮河的的歌妓也就算了。但你看那卷宗寫的什么?”

  “賭場就是個幌子,真正可怕之處,真正讓我痛心疾首的是他們結黨營私,相互串聯,阿諛奉承大搞錢權交易!用屁股想,都知道這里面有多少貓膩!”

  突然,朱五掐斷了蘭花的葉子,狠狠地說道,“老李,你在定遠就跟著我了,咱們風里雨里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我記得咱們被脫脫圍在和州城外那天,你都拎刀子上去拼命了。

  可是大業未定,天下未安,正因該君臣一心地時候,竟然出了這么多蛀蟲。

  這些蛀蟲,還都是有功之人。老李,你告訴我怎么辦?”

  李善長的手臂微微顫抖,任何地君主都可能容忍這種事,李存義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用賭場搞出個圈子。

  一個臭味相投,為了升官發財的圈子。一個相互勾結,為了彼此方便的圈子。

  別說朱五這樣以刀兵起家的君主,就是那些末代昏君,都容不得這樣的事。

  這是對王權的挑釁,也是王權之下的隱患。

  想到此處,李善長站起來,正色道,“臣,請誅李存義,以正視聽!”

  以正視聽?

  是大義滅親嗎?是一心為公嗎?還是心里有著其他想法?

  李善長以為給出了對的答案,殊不知他慌亂之下也犯了個錯誤。他再次,把難題推給了朱五。

  朱五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感到一陣乏力,他的心有些累了。

  “老李,你腦子里是不是在想著,只要是個君主,就容不下這種事?

  京城的府尹開賭場,不但自己賭,還把下屬的巡防營將領,官員,乃至一些外官也拉進來,吃喝嫖賭,形成一個利益同盟。

  你是不是想著,李存義必須死,是因為他觸犯了我的逆鱗?

  老李,你大錯特錯了!”

  朱五和李善長目光相對,恍惚間,李善長突然發覺看不懂眼前這個自己一路輔佐的年輕人了。

  當年在定遠城下,他的態度溫和談笑風生,在和州城心智堅定視死如歸,在金陵春風得意豪情壯志。

  可是現在,他從朱五地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猜不出來。

  “我知道,你們心里些腹誹,我對武將寬容,對文官有些刻薄!”

  朱五緩緩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咱們這個大漢現在真正掌權地是誰?還是你們這些中樞和地方的官員。

  我手下那些武夫出身低微,眼里見不得錢,見不得女人。但是他們都能知道分寸,怎么文官就不能?

  我知道武夫專權地壞處,我也更知道貪污腐敗地壞處。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我這么看著他們還能鬧出如此大地事來,我要是不看著呢?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我一開始造反,是為了活命吃飯。但我打下南京之后,是為了反元。

  我要建立一個和蒙元不一樣的國家,不再只是讓天下的主人換個姓氏,然后高高在上的享受百姓的奉養,為了自己的江山,縱容手下的官員。

  大漢現在是個國,不是過去的強盜集團!”

  一口氣說了許多,朱五有些口干舌燥。他知道他有很多想法,很天真,很不切合實際,不適用于這個時代,更不被人理解。

  但是他更知道,如果因為別人不能理解,而選擇同流合污,選擇妥協放棄,選擇退讓。

  那么,許多年后,那該死的歷史還會重演!他不確定自己的路,一定是對的。

  可是只有前人的勘探,后人才能知道,前面到底是死路,還是活路。

  李善長默默聽著,心里五味雜陳。反元?當初大伙聚攏在漢王的旗下,何嘗不是為了反元。

  只是現在,大漢建國了,朱五距離那個位置一步之遙了,強盜們變成官員了,有人的心已經變了。

  李存義是他的親兄弟,要說他對弟弟的事,一無所知,他自己都不信。

  有些事,他有所耳聞。那邊的生活如何奢華,府中有多少靚麗的女子,自己的兄弟和一些外官走得很近。

  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忽然,李善長悚然而驚,想到了關鍵的地方。李存義之所以如此大膽,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跟他同流合污。

  是不是根子在自己這?

  自己是大漢的文臣之首,李存義是自己的親弟弟!

  冷汗再次流下來,李善長不經意的抬頭,只見朱五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難怪他叫我前來,難怪他問我怎么辦,他是在再敲打自己!”

  此時,朱五再次開口,“老李,你應該能猜道,我有很多密探。”

  李善長面色一僵,只聽朱五繼續說道,“但是都是用在軍事上,我從沒用他們窺探過臣子的隱私。”

  “我信你!”朱五繼續說道,“叫你來,一是因為你是李存義的兄長,二是因為你是文臣之首,三是因為淮西人中,資格最老的人!”

  “最重要的是,我想給你留些臉面!”朱五再次走到那幾株蘭花前邊,“出了這事,你臉上最不好看!”

  “臣,不勝感激!”

  李善長心中的疑惑盡去,只剩下濃濃的感激。朱五看得比他這個局內人通透,李存義這事,等于直接給來他一個在官途上,致命的打擊。

  “咱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希望一直能走下去!”朱五拿起一個花灑,慢慢的給蘭花澆水,“你有國士之才,堪比蕭何。咱們二人起于微末,有始有終,千古佳話多好!”

  “臣....”李善長哽咽,說不出話來。

  朱五放下花灑,慢慢拍拍李善長的手,“我還離不得你,大漢也離不得你。這件事,你要站出來,做個了斷!”

  李善長肅容道,“臣請徹查李存義一案!”

  這時,朱玉在門外輕輕說道,“爹,花云來了!”

  朱五背身道,“進來!”

  花云拿著卷宗從外面進來,似乎沒看到李善長一樣,“漢王,該說的,都在這兒!”

  “念!”朱五微微一笑,“大聲念!”

  “是!”花云展開卷宗,“胡惟庸,馮家兄弟共去趙家莊六次,除賭錢外并無其他。胡惟庸為大軍后勤運轉使之前,曾有一商人在趙家莊宴請,謀大軍冬衣的生意,送銀十五萬銀元,胡惟庸婉言拒絕!”

  朱五拍拍手,對李善長笑道,“看著沒,聰明人!”

  李善長明白朱五的意思,作為淮西功臣的一員,胡惟庸可以跟著在一起玩,但是不會留下太大的話柄。

  相比胡惟庸,自己的弟弟就是個蠢貨。

  花云接續念道,“淮西流民安置使趙文志,以淮西流民安置田,一千三百畝為籌碼參賭,輸給了定遠李家遠親!”

  “天爺!”李善長腦子嗡地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定遠李家,就是他的本家。

  一千三百畝流民安置田!僅憑這個,就是殺頭的罪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但李存義感觸混賬事,李家也屁股上不干凈了。

  “蘇州鹽商何氏,為鹽票引,請李存義代為疏通關節....”

  “別念了!”朱五看李善長已經坐不穩,打斷花云,“老李,這事你來辦,你查比我查好!”

  李善長哆哆嗦嗦站起來,顫聲道,“臣,絕不敢再存私心!”

  朱五看著他,“但是也不能全交給你一個人,我讓劉伯溫和你共同署理此案!”

  說著,朱五再次背身,“老李,你先帶人去把你弟弟的家抄了吧!這也是,我給你們兄弟,最后一次私下見面的機會!”

  “是!”李善長點點頭,步履蹣跚地往外走,一瞬間好像老了十歲。

  既然是文臣之首,就要有文臣之首的樣子,文官們出了事,李善長必須一查到底。

  再者,你這淮西文臣地主心骨,不能再老好人下去。你要擺出鐵面無私地架勢,讓其他人敬而遠之。

  不然,結黨之事,還會死灰復燃。

  看著李善長出去,朱五長嘆一聲。李善長看不懂他了,因為他不單只是殺人,而是開始學著用心術和手腕了。

  “傳旨!”

  “諾!”

  朱五盯著地上的蘭花,“此案,凡是涉及到京城地方武裝的軍官,一律處死!”

  “是!”花云躬身道。

  朱五又道,“但是別為難他們的家眷,按戰死的待遇,給予喪葬銀子!”

  “是!”花云低聲應答。

  “傳旨,胡惟庸,馮國用,馮勝三人,剝奪身上一切官職爵位。馮家兄弟至郭興軍前效力,編入敢死隊,以觀后效。

  胡惟庸為軍中隨軍書記,調往江西傅友德處效命!”

  說著,朱五端著一杯冷掉的茶水,狠狠的潑在蘭花上,“老子讓你們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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