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先從最基本的開始吧。”
山村貞子坐在一塊巖石上,一頭最低等的狼妖在她的控制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雙手握著一柄長劍,咽了口口水,神情緊張地看著眼前的低等妖魔。
即使只是最低等級的妖魔,也有著尋常習武者的實力。更何況這些半人半獸的家伙本身的外貌就是對常人的極大威懾,少年咬緊牙關,盯著對手那狼形的頭顱,黃色的發臭獠牙,沾滿了污垢的皮質甲胄,以及手中滿是缺口的砍刀,再次對自己的實力產生了極大的不自信。
在世界中樞無所不包的大量資料卡強灌下,就連身體較為柔弱的山村貞子也迅速學會了大量的武學理論知識。雖然“學會”和“會用”是完全兩碼事,不過用來教導這個少年也足夠用了。
“我數三聲,然后放開。到時候我可就不管你了,要么是你殺了它,要么就是你被它吃了……”
不過少年沈萬三已經沉浸在了戰斗的世界中,這少年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體態身形,手臂長度和兵器的長度,推算它可能會從什么地方砍過來,以及能夠使出什么招數……貞子一直隱藏在他的思維中看著他的想法流動,這個孩子很聰明,很有靈性,而且最難得的是遇到大事的時候很沉靜,這一點倒是和蘇荊有些相似。
但是過于沉穩,或許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山村貞子試圖利用引導出極端情緒的方式令他的精神力突破那個閾值。但是這種事又不能明說,只好用這種古怪的方式來進行。對面的狼妖同樣在她的掌控之下,只要一有傷及少年的可能,就會馬上被貞子控制住。
看似兇險的考驗實質上只是有驚無險的一次模擬訓練罷了,山村貞子悄悄放開了對這頭狼妖的精神束縛,后者呆滯了幾秒鐘,然后就像是從一場長長的噩夢中醒來一般,搖晃了幾下頭腦。然后惡狠狠地盯著沈萬三看。在它的眼中,坐在石頭上的山村貞子就像是稀薄的空氣一樣沒有存在感。
像是惡犬一樣低沉地咆哮了一聲,狼妖揮舞著砍刀撲了上去,少年冷靜地用劍一擋,雖然成功地防住了這次攻擊,但是卻雙手震得發麻,狼狽地一個翻滾逃出了狼妖的攻擊范圍。
放慢一些節奏。山村貞子輕輕下著暗示的指令。狼妖突然大腦一陣恍惚,覺得自己不如先逗弄這小子一番,把他慢慢折磨一番后再慢慢撕碎了吃。
就在沈萬三在和狼妖進行著致命的搏斗時,坐在巖石上的山村貞子卻陷入了沉思。她并不覺得沈萬三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這樣還沒完全成長的孩子應該在父母的羽翼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才對。但是現在,他卻以拯救這個世道為目標而前進……雖然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但到底是什么令這個孩子的人生如此不幸呢?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不幸人生,山村貞子總是對有著同樣不幸遭遇的人懷著極大的同情心,無需多么高深的智慧也能想到,正是那些禍亂世界的妖魔令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遭到了極大的不幸,這一點令女子十分哀傷。
何謂正義,這是一個延續了數千年也沒有一個標準答案的問題。許多人甚至懷疑這個概念的正確性,或者說是存在的天然性。許多人還會以立場、風俗來從不同的方面解讀這個被過度使用了的詞。但是此時此刻,看著雪地上和狼妖戰斗的堅強少年,山村貞子突然覺得,所謂的正義就是非常簡單的一回事。大人或許會被許許多多的前置條件所迷惑,但是孩子的眼睛永遠不會看錯,他們知道什么是正義,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壞人。與成年人不同,孩子總是能夠不被利益和欲望所迷惑,準確地遵照那些古老的法律,看見這個世界的真實。
那么自己呢?
自己,有沒有像孩子一樣純粹的眼睛呢?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山村貞子突然覺得身體內部有一股無形的浪潮涌動起來,就像是眼前出現了一道光明一般。一切困擾她的問題,一切令她在這個世界隨波逐流,默默無聞的問題,都呈現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她知道自己心中的力量是為了什么而生的。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以前和蘇荊的對話。
“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當時山村貞子正因為自己體內的另一個女人而煩惱,那個邪惡的野獸般的人格。
“……如果有一個標準答案的話,那么人類就不會在星空下仰望那么多年了。”當時的蘇荊回答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活著的目的,我們都不是為了某個天生的使命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們前進的目標,我們為之奮斗的夢想……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加諸于自己的任務。人人生來空虛,不過在此世度過的一切充實了我們,令我們成為了自己成為的人。”
山村貞子的心靈突然放空了,一切的迷霧被一掃而空,而這個復雜的世界在這一刻變得如此簡單……
“原來都是庸人自擾嗎……”
山村貞子把自己的臉埋進雙手中,她的臉因為涌動的力量而變得滾燙,過了好一陣子才消退下去。
噗嗤一聲,斷為兩截的短劍插進了狼妖的脖子,后者的鋼刀落在地上,爪子無力地在空中撲騰著。污濁的血液噴了沈萬三一頭一臉,將他疲憊的面容染成了紅黑色。他踉踉蹌蹌地離開了這具正在迅速失去溫度的尸體,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不斷地用自己的袖子擦著自己的臉。
一只手撫摩著少年的頭頂,然后一股暖流從他頭頂涌了下來,傳遞到了四肢百骸,讓他之前受傷的部位快速回復,疲憊的身軀也開始回復精力。
“沈小弟,麻煩你在這里等一會兒。”山村貞子把自己的白色斗篷裹緊了一些,“我有些事物要辦。如果過了一天我還沒回來,那你就拿著這張符紙撕開,然后你就可以回到瓦當鎮了。”
“可是,山娘娘……”
“睡一會兒吧。”
纖細白皙的手指點在了少年的額頭,令他立刻倒了下去。一層薄膜裹住了少年的身軀,把他移到了一個山崖下背風的地方。山村貞子把包裹放在少年身邊,將那張卷軸放在他手中,然后站起身來,獨自看向遠方的山嶺。黑色的軍陣旌旗飄揚,數不清的妖魔在這段日子里不斷聚集,跨越人界與幽冥之間的裂隙,向著陽光下的土地前進。
“這段針對我的教程就到此為止吧。路小姐,你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白色斗篷中的女子用一種與往日不同的寧靜眼神注視著遠方,“沒想到我還要令你如此苦心竭慮地培養……真是費心了。”
……舉手之勞罷了。多日未見的從容女子聲線從心靈感應中傳來,雖然依然是一貫的俯視語氣,但是山村貞子卻讀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感覺。似乎直到現在為止,對面的女子才把自己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進行對話。和蘇荊不同,這個姓路的女人并不是對所有人都那樣溫和的,說得明白一些,雖然她一視同仁地利用所有人,但是卻只對“強者”才會給予相應的尊重。
而現在,開始明晰自己的心靈,做出了自己的決定的山村貞子,終于獲得了路夢瑤的尊重。
雖然我們是一個小隊,但大家的自由度都很高。蘇荊和我一樣,認為一個穩定的隊內關系并不應該建立在他一個人的感情聯系上,而是建立在所有隊員之間的互相尊重和理解上。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才可以信任彼此的能力,并且配合各方做出的選擇。沒有上下級關系,誰都可以是核心,當各自的選擇發生矛盾的時候,則以互相溝通的方式來解決……聽起來很理想,這種結構的組織可以發揮出每一個人的最大性能,并且給予每個人最大的自由度。但如果要保持這個組織結構不崩潰,那就需要隊伍中的成員互相之間有著相當深的情感和信任……從這種角度上來說,倒和蘇荊夢想中的那個后宮有些相似。
“那么……對于我現在要做出的愚行,路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嗎?”
山村貞子輕輕做了一個手勢,念動力將她輕盈的身姿托起,向著遠方飛去。
我現在抽不開身,而阿荊那邊暫時也聯系不上,你所有可以依靠的戰斗力只剩下你自己。從邏輯判斷和實力對比上來說,我不支持你現在一個人去挑戰聞仲,但是……我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你遇到致命的危險,請立刻使用我給你的卷軸。“嗯,我知道的。”山村貞子嘴角微微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不過……勝負還很難說呢。”
畢竟,這個戰場太適合自己發揮了啊……
數息后,一聲嘹亮的龍吟從天空中劃過,然后一條黑色巨龍從天而降,沖入了魔界軍隊的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