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中,皓月漸漸要爬上天中。夜空中繁星如織,交相閃爍。
南宮夔輕袍緩帶,站在塔頂,透過水晶天棚,看著頭頂漠漠星瀚。鐘離修恭謹侍立在側,一言不發。
金曜分野,七條塵尾隱隱,光芒已經黯淡下來,搖蕩不休。不知道下一刻會是徹底熄滅,還是黯淡之后再度爆發,直至將東華,徹底搖動。
半晌之后,南宮夔才低下頭來,輕聲一嘆:“一百二十年前,如此天象,首應于日曜分野。最后終有七侯兵臨鹿水,靈云二臺崩塌之禍。一百二十年后,為什么首應與秦?不過只是東華西陲邊荒之地啊…………”
對于南宮夔而言,雖然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宗門,是南宮家自身。對于這個在十五年前就注定無可救藥的秦國,并無太多眷戀。可這里畢竟是南宮家發家所在,當年先祖,也隨著遠侯在這里奮力而戰,死不旋踵。
真到要看到這秦侯之國最后轟然崩塌之際,饒是修為已經到了術者入微境界,道心通達而掛礙極少。仍然是覺得有些黯然。
鐘離修閉緊嘴,始終不開口。
南宮夔突然問道:“匡瀧現在還在徐樂田莊么?”
鐘離修恭恭謹謹道:“正是,就是不知道徐樂會不會趕回來了。”
南宮夔擺擺手:“不必管他,原來這位神魔,就是銜命而來。要刺殺當今秦侯的。十年之中,都是我和史老頭子護住了當今秦侯。也算是南宮家為秦侯一脈盡到情分了……可是大勢如此,南宮家也不能做到更多了……姚霸北征,已經就要結束了……這位霸者,放著繁曲之亂交給一個齊人相邦打理,帶著數千突施騎深入北疆,磨礪三年,真不知道到了什么境界啊…………”
鐘離修輕聲再確認一遍:“不必管了?”
南宮夔緩緩點頭:“計都大敵,是羅睺余孽,是云臺宗。暗中支持趙國,也是為了對付這兩個大敵。我們宗門,正好在他們相爭之際積聚力量,何必這個時候卷進去?秦國堅持這么久,已經夠了。下面就是冷眼旁觀罷了。”
鐘離修恭謹的點頭,然后一笑:“這位計都神魔,潛藏岐陽十年。一則以衛護有趙人血統的侯子秦镕,一則就是尋機刺殺當今秦侯,好早日將秦國掌握在趙人手中。就算有河陽君在外配合,可在家主與史家的牽制下,十年仍舊無功。眼見大舉在即,自己布下的談焞這個棋子又被徐樂陰差陽錯的掃滅,也有些失了方寸,居然用獅子博兔之力對付一個小小徐樂。也算是笑話了。”
南宮夔搖搖頭:“徐樂此子,不可小看啊。似乎是有大氣運的……一來便激起岐陽民心士氣,虎衛重立。隨意外北市一行,就掃掉了計都神魔的要緊布置。這個時候不用全力將他除掉,難道等著他慢慢壯大么?就算徐樂不死,遠遠逃出岐陽,也少了對這個總能弄出些意外的家伙的忌憚。匡神魔此舉,正是謹慎…………這個時候,匡神魔也要建立些功績啊。”
南宮夔語聲很慢,最后又加了一句:“而且,徐樂身邊似乎有羅睺余孽。”
鐘離修恍然:“怪不得匡神魔如此斷然行事!”
南宮夔點點頭:“而且趙國大舉在即,匡瀧也沒什么忌憚了。除掉徐樂這個虎衛象征,岐陽民心士氣,只怕就要去掉一半。折損談焞勢力的損失就全部彌補回來了。就算暴露了身份,也沒有誰能對付得了他這位神魔了。史老頭子有心無力,我不會管。史烏居馬上就要困守史家,苦苦支撐。匡瀧,已經不怕暴露身份了…………”
鐘離修靜靜聽完,附和道:“看來秦侯之國,命數已定了。”
南宮夔輕輕道:“隱世星命宗早有預言,失序天象再現。
則岐陽當焚!”
后面還有幾句預言,給南宮夔藏在了心底。這預言中,整個東華大地將卷入空前動蕩中。還過于一百二十年前。
而這動蕩,如何又不是天道宗崛起君臨東華的機會?
他最后吩咐了一句,就去睡了。
“這幾日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只要護住秦侯就罷。其他一概不必管。南宮家,為秦侯一脈效力,已經快要到盡頭了…………”
若是徐樂聰明,就不應該去救自己的私屬吧?
計都神魔,就是南宮夔自己,都要忌憚三分的存在!更不必說,計都神魔足足有十九名之多!天道宗想漁翁得利,看來還是任重道遠啊…………
而同樣的月色星光下,一條大船,從岐陰出發,現在正劈波斬浪的航行在岐水之上。
這條大船,臨時加上了法陣。現在這些法陣正閃動著光芒,讓這條大船航行速度,快上了何止十倍。
船頭船尾,都有南宮家的術者,頂著高速前行的強風,在維持著法陣的運轉。好讓船上兩位君上,能盡早一點抵達岐陽。
船艙之中,史烏居和南宮安正對坐其間。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夜色中岐水兩岸景象,久久不發一言。
最后終于是南宮安先開口了:“徐樂此子,看來真是有大氣運的,一下就發現了計都神魔的存在。如此局面下,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史烏居悶悶的道:“老家主坐鎮岐陽,就為護住秦侯。應該就是擔心這個吧。沒想到計都神魔,真的早就潛入了岐陽!”
南宮安沉吟道:“就算談焞背后是這位計都神魔,徐樂陰差陽錯掃平談焞勢力得罪了他。為了一個徐樂,這位計都神魔就要暴露自己身份么?仔細想想,似乎有些不值。
史烏居灑然一笑,似乎還有點贊賞之色:“徐樂這小家伙,兩次到岐陽,一次趕走了銳士軍,讓嫣侯女順利重立虎衛。一次就掃平了談焞,去掉了計都神魔這么要緊的布置。不趕緊將他除掉或者趕走,天知道徐樂還能做出什么事情來!就算是我,我也要忌憚徐樂啊。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然后史烏居的神色就轉為嚴肅,甚而有點蒼涼:“也說明這位計都神魔潛入岐陽,不管所圖的是什么。馬上就要開始了,而他已經不怕暴露身份…………想來想去,這談焞還打著河陽君招牌,計都神魔與河陽君聯系在一起,無非就是以趙吞秦之事吧。”
南宮安默然不語,趙國消息已經傳來。趙侯姚霸,已經結束三年北征了。
狂風巨浪,就在眼前。
史烏居振作一下精神,笑道:“無論如何,我們也要保住徐樂!他在岐陽,說不定就能壞了他們多年的謀劃,看看他這點時間就做出了多少大事!更何況,他是我們史家出來的人!趁著還有點時間,我就去碰碰那個計都神魔!”
南宮安本來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收住了。笑道:“你覺得史右翼能看住徐樂不要亂來么?”
史烏居想想,然后攤手道:“我想徐樂沒那么傻吧?他哪里能是計都神魔的對手?阿瑤奉我號令,主要是衛護他的安全,不會陪著他亂來的。而且你那個得力手下也是穩重的人,想必不會出太大的亂子。我們明日日落之前,不就趕到岐陽了?難道徐樂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得?”
南宮安點點頭,他也覺得徐樂不會為了幾名私屬,若干奴客還有投效之人就去硬碰遠為強大的敵人。更何況史烏居明日日落之前就要趕到岐陽了。
南宮安心里面糾結的,就是這位計都神魔的身份。如此斷然行事,除了大舉發動在即不再畏首畏尾隱藏身份之外。還有就是此人外在身份,必然也能保證在一段時間內就算史烏居還抽得出身來對付他也要有所忌憚。
他的父親,一定知道這計都神魔的身份。可南宮安并不想求助于他。
外有強敵,內則有計都神魔這等強者布置十年。還有河陽君勢力離心離德。秦國國勢,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而史烏居仍然在苦苦支撐,將一切都扛在肩膀上。現在羽翼之下,更要包括一個很能惹事的徐樂。
他又能支撐多久?
自己就靜靜的守候在他身旁,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問。陪他一起苦撐到底吧。史烏居最后敗亡,那么也就是他南宮安的死期。
這樣挺好…………
南宮安輕巧巧就轉開了話題:“雙鷹關城主上公士紀長,即將病重不起。而膝下有無承繼之人。正請副尉你移重將前去坐鎮…………姚霸既然北返,而且柔然又大舉迫近。雙鷹關那里壓力就大了,雖然關隘險絕,卻也要一個膽色剛硬之人去坐鎮,才能面對如此重壓。副尉有人選了么?”
史烏居苦惱的撓撓頭,試探性的問:“阿豹?”
南宮安搖搖頭:“左翼是副尉麾下左膀右臂,不能輕離,還是換人吧。”
史烏居擺擺手:“算了,現在扯這些有什么用?等回來以后,從那些中公士以上的人中仔細挑選一個吧。現在先管岐陽這一頭!”
一邊說他一邊站起身來,大步走出艙外:“去透透氣!如此快速,風吹得爽利!”
不多一會兒,史烏居就在眾人躬身行禮之下站到了船頭。勁風將他衣衫高高吹起。遠望岐陽方向,仍是一片黑暗。
明日日落之前,才能趕至。
徐樂啊徐樂,你可千萬要等到我到!你自己去尋那計都神魔,就算阿瑤他們全力相助,你也就是送死!
你千萬不能去!
咣當一聲,姚念內院破爛的板門被徐樂一腳踹開。守在外間的那名鬼方店員聽到響動,披衣而起,看到是徐樂他們幾個熟人,聳聳肩膀就回去了。
其實熟人什么的,都是這名鬼方店員心里的推托之詞,真正原因就是漏夜而來的徐樂,身上森然散發的殺氣,都已經有若實質了。稍微靠近他一點,就讓人覺得無法站立!
交給姚匠自己去應付吧。反正姚匠什么事情都應付得下來。
而徐樂一人按劍站于小小的內院當中,空中月亮,已經快到了天中。
時間,越來越少了。
“姚念,你出來!有事求你幫忙,要知道你救下來的那幾百孤兒孤女,現在都快死了!你到底想做什么,過了今夜之后,我全力相助!就是要我命,你也盡管拿去!你堊他媽再不出來,我放火燒屋了!”(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