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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快意(二)

  雷九天看著那些壯漢停停追追都去遠了,方才扶著膝蓋靠著樹干坐了下來。這年頭有練石鎖打熬力氣的;有用黃豆練鐵砂掌的;有練縮骨軟件功的;有玩蹴鞠練習怎么射中風流眼的……可卻是沒有人閑著沒事瞎跑啊,跑跟走是兩回事,這年代的人,動不動十來里山路能扛著擔子慢慢走過去,但跑就受不了,而且還是在丁一引導下的變速跑。

  雷大俠在那些伴當的跟前撐著面子,現人都追遠了,要還撐著那是跟自己身子骨過不去。

  他把腰間的帶子解開了,連著那柄連鞘的雁翎刀一起扔在邊上,接著把衣襟全扯開了,林間的冷風吹在熾熱的胸膛上,煞是快意,他清了兩下嗓子,吐出一口濃痰,只覺太陽穴一痛,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因為兩把分水刺深深刺入雷九天的左右太陽穴,直至把手。通常這樣的人,是不需要考慮然后怎么樣的。這便是死人的好處,興許是唯一的好處。

  丁一用腳抵著樹干,用力將兩把分水刺拔了出來,鮮紅的血混著白色的腦漿便從雷九天的頭上淌出。丁一已經藏匿在這樹干后面很久了,從蕭女俠開始重新跑起來的時候,丁一便已經在這里。

  哪怕氣喘兮兮,只如雷九天所說的,捏死丁秀才也不比捏死個雞仔難,無論是力量、反應、敏捷乃至爆發力,身為總鏢頭的雷九天,都不是丁一現在這身軀能夠相提并論的,所以丁一很有耐心,他在等。

  沒有進行過長跑訓練的人,一旦停下來,特別是坐下來,肯定會有一陣子的手軟腳軟,體質好的,恢復得快一些,體質差的,便回復得慢甚至要幾天時間才能緩過來。丁一就在等這一刻,等雷九天坐下。

  一擊必殺。

  特種兵強悍的并不只是身手,更重要是對時機的選擇。

  天色已漸昏,蕭香蓮覺得今天跑的路,比一輩子還長,她感覺得自己已經跑不動了,她扶著樹不停地喘著,而在她身后也在扶著樹干喘息的兩個壯漢,已經離她不到二十步了,而在東側的樹林里,也傳了另外兩個壯漢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以及他們的叫罵聲。

  如果不是那對分水刺被丁一拿走,蕭香蓮覺得給自己心窩來上一下,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因為她就算天然呆,也知道落入這些壯漢手里,會經受什么樣的折磨和污辱。死亡倒是一個最痛快的歸宿。

  但她手里沒有分水刺,所以看見身后那兩個壯漢開始踉蹌著向她走來,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接著跑。沒有跑上幾步,她便踩中了一個絆索,“嗖”彈起的樹枝上,那條腰帶套著她的左腳,將她倒吊了上半空。

  “捉住這娘們了!”、“快來!”那兩個壯漢欣喜地喊叫著,也許不單單是因為捉住蕭香蓮,更是為了他們終于可以停止無盡的長跑競賽。

  但樹林之中,卻便在這一刻靜了下來。

  連東側原先漸漸清晰可聞的腳步聲也消失了。

  那兩個壯漢也是刀頭上舔血的角色,當然不會因此而恐懼,但他們不禁也喊叫著東側應該出現的伴當名字,可惜,并沒有任何的回應。這時候在他們身后傳來了漸漸清晰的腳步聲,他們便喝著:“是雷大俠嗎?俺們捉到這娘們了!”

  可是回應他們的,是一抹青色的衣袍,還有丁一地失聲怪叫:“我走錯路了!我要回城里去!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們再過來,學生、學生就要去衙門遞條子辦了你們!”轉身就跑的丁一,景狀似乎不太好,腰帶的帶子不見了,頭發蓬亂,一瘸一拐。

  于是兩個壯漢便有了計較:“你看著這小娘皮,老子去追丁秀才,嘿嘿!”說著便向丁一追了過去。留在原地那個罵罵咧咧:“他娘的,牛六你倒是會算計,三扁不如一圓,這小娘皮還得等雷大俠來了,問完話才能動,倒是丁秀才,搞完了給他個痛快就是……”

  牛六并沒有花多少時間,就追上了丁一。

  “丁秀才,跑不動了吧?嘿嘿,前些日子你老爹在世時,還周濟俺們家幾回,他娘的,看在這份上,你乖乖地把褲子脫了讓老子舒坦了,便放你一條生路,怎么樣?要不然雷大俠他們過來了,可沒老子好說話!”牛六手持著短刀,獰笑著向丁一迫近。

  丁一轉過身來背手而立,林間的風頗烈,將他一襲青衫鼓吹得飄揚不已,牛六笑道:“怎么?秀才公這是作啥子?對了,你們酸丁說啥來著,浩然……對!浩然正氣!秀才公想用這玩意跟俺手頭的刀子比硬軟么?”

  “是啊。”丁一微笑著點了點頭。

  “入你娘,還真以為自己是個角色了!”牛六冷笑一聲,持著短刀奔了過去,“先叫你吃老子的刀子,再讓你吃老子的長槍!”

  丁一先前背在身后的手終于伸了出來,卻是穩持著一把連鞘雁翎刀,便在牛六的刀將要及身之際,卻聽崩簧聲響,丁一沉肩出刀,而牛六持著短刀的手從丁一低下的肩膀上掠過。

  痛,是牛六唯一的感覺。

  丁一為何有刀?這是他最后的疑問。

  慢慢從牛六的心口將那雁翎刀抽出,丁一只覺胸中那團火愈烈了。

  他手中長刀斜斜指地,踏在林間凍土,再不掩飾向那蕭香蓮被吊起的地方走去。

  雁翎刀上的血槽還淌著牛六的血,慢慢地滑向刀尖,便在丁一的腳印旁,灑下一行鮮紅軌跡。

  “丁秀才?”那個看著蕭香蓮的壯漢驚訝地失聲叫道。

  “是我。”

  “牛六呢?”

  “死了。”丁一慢慢地走了過去,慢慢地回答著他的話。

  那壯漢臉色終于有些不對了,汗水從額上滲出來。雁翎刀很貴,容城有幾把是有數的,他認得丁一手上這把,便是風家鏢局總鏢頭鐵浮屠雷九天雷大俠的!丁秀才拿了雷大俠的刀,牛六死了,其余兩個同伴到現在還沒出現。

  這壯漢也是老江湖,哪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便是雷大俠,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做掉他們三個!”那壯漢突然跳著腳嚎叫起來,然后他持著手中的匕首,對丁一說道,“丁爺!放俺走!俺從沒來過這里,也不會再在容城出現……”

  “我要是不放呢?”丁一睜大著眼睛,側著頭向那壯漢問道。

  那人慌張地張望著,卻看見被吊起來的蕭香蓮,于是便有了主意:“你、你別過來!不然我殺了這小娘皮!”

  “我不信。”丁一將雁翎刀入鞘,然后隨手扔在地上,對那壯漢抬了抬下巴,“殺殺看,快。”

  一個平時沒跑過步的人,快速跑了二千米,還是邊跑邊罵娘,又不是一氣跑下來,還是跑跑停停,這時還有什么氣力?那被倒吊起來蕭香蓮至少離地有二米多高,這壯漢原地蹦了幾下,離那蕭香蓮還遠著呢。

  “丁爺!丁秀才!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吧!”這壯漢極為光棍,見事不可為,立時跪地求饒起,頭在凍土上磕得“呼呼”作響,片刻腦門就是一片瘀青,“小的他娘的不是人,只是可憐小的家里還有兩個娃,那瞎眼老娘也指著小的送終,丁大俠,求求您了!”

  “如晉師兄,放了他吧,這廝怪可憐的……”被倒吊著的蕭香蓮對著慢慢走過來的丁一這么說道。

  慢慢走過來的丁一搖了搖頭:“不要叫我師兄,咱們不熟。”

  “但是、但是師父圓寂時,就這么對我說的啊:事關生死,便去容城尋你如晉師兄拿主意,你丁師伯是可以托妻付子的豪俠人物,如晉自當也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丁一只覺頭大無比,連忙對她喝道:“停!別念經了行不?”

  這時趴在地上那壯漢,看著走到身邊的丁一顧著跟那倒吊著的蕭香蓮說話,連鞘的雁翎刀又扔在地上,不由得心中一動,緊了緊手里那把便是磕頭也沒有松開的短刀,把牙一咬,猛然縱身而起撲向丁一。

  丁一頭也不回,前世幾乎已練得成為本能的搏擊步法一動,剛好避過正面,左手往上一抬,一把分水刺從那壯漢下頷最柔軟的所在,直直捅了上去,那壯漢正是撲起到最高點下落之時,幾乎就是用自己的體重,把下巴往那分水刺上砸下去。

  壯漢帶著那根分水刺,摔落在地。

  他抽搐著,漸漸地便不動了,所有的咬牙切齒的表情,便凝留在臉上,直到永遠。

  丁一看著袖上濺落的幾點血花,不禁皺了皺眉,太慢了,這身體根本跟不上意識。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把握面對面和這壯漢搏斗,并且毫發無傷取得勝利,不論是殺雷九天、牛六或這個壯漢,還有側面包抄途中被他干掉的那兩個敵人,幾乎丁一都是在玩火,憑仗著遠超對方的意識,把這具羸弱身軀的那點微不足道力量發揮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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