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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進京(一)

  “忠叔,大嫂那邊我已經跟她說好了,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盡快變賣產業,嗯,除了這間宅院不要動之外,其他盡可能處理掉,然后到別的地方重新開始,至于去哪里,你和大嫂商量定下便是,身份文契這一類東西,想來難不倒您老。”

  眼看忠叔那眼皮又要抬起來,丁一只好打鐵趁熱加一把勁:“大嫂、您、如玉、丁直、劍慕,便是我在這世上的家人了。也是我的牽掛,只要你們好好的,那些人就奈何不了我。而且忠叔……”丁一伸手把老管家的手臂,“您是我的后手,后手總是處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最關鍵的時候才亮出來。”

  忠叔想了想,那半垂的眼皮終于沒有抬起,點了點道:“好吧,就按少爺您說的辦,老奴便不跟去了,但總歸帶上如玉吧?身邊總得有個侍候的人啊!”

  丁一有點無奈,說了半天自覺可拿奧斯卡了,結果老狐貍不跟去,小狐貍還是要跟著。

  在抹地的如玉聽著,卻自顧說道:“奴奴自小便是服侍少爺的,若是少爺不要如玉了,那奴奴便也不要活了……”然后眼看著淚水便滴了下來。

  丁一面對忠叔斗智斗勇都沒問題,但看這瓷人兒一樣的小蘿莉在那里哭天搶地的,實在硬不下心來,心想著這小丫頭也沒多大,大致不會太難哄吧?把牙一咬,點點頭。忠叔看著事情也定下來,便辭了出去。

  老管家剛出了門,那原先默然抹地的如玉,卻就雀躍跳了起來,抱住丁一的臂膀拼命地搖:“就知道少爺最疼奴了,下午少爺讓劍慕捎的糖葫蘆可好吃……”只是本來就是起夜,如玉穿著小衣,外面罩了件厚重披風,此時入內抹地自然是解去披風的,結果丁一只感受到摩擦的觸感,本來傍晚就看著天然呆那玲瓏身姿有念想了,此時被如玉這么一撩拔,只覺一團火在燒,這回卻不是在有心頭,而是在下腹。

  丁一禁不住將如玉摟入懷中,低頭看去,若是如玉有那么幾分投懷送抱的意思,丁一也不至于迂腐成柳下惠,但那白瓷一般的光潔小臉,眼神盡是純凈的喜悅,卻不曾摻雜半分其他的東西。

  這卻便讓丁一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沖動,輕輕把她推開,你情我愿倒也罷了,霸王強上弓這么一個小蘿莉,丁一實在干不出來。但是緊貼著丁一的如玉叫了起來:“少爺你藏了什么兵刃這里?不用擔心,您只管放心去睡,奴奴坐在外間看著的!”

  “好、好。”丁一有些尷尬,只想快點把如玉支去繼續抹地。

  誰知她卻來了興致:“少爺您這是什么兵刃?”

  “槍。”

  “這么短的槍?那就個槍頭吧?能抵什么用!不如把奴奴的短劍給少爺防身,這槍給奴奴用好了。”如玉不以為然。

  丁一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光,怎么要跟她討論這個問題呢?但這時也不由得他不編下去:“你不懂的,這槍從少爺出世就帶著的。能長能短,能屈能伸,跟你說不明白,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給奴奴看看嘛!”似乎如玉對于兵刃有著格外的興趣。

  “此槍一出,無血不歸。不能亂看,等你長大了少爺再給你看,乖,聽話!不許再問,這是咱倆的秘密,你要是再嚷嚷,我帶劍慕上京,你留這里看宅院!”丁一真是無法了,總不能對一個這么點大的小蘿莉露械吧?人家只不過是個冷兵器狂熱者,又不是說真有那綺思。

  “不要!奴奴自小就服侍少爺……”

  “停!要不你接著嚷,我帶劍慕走;要不你得聽話。”

  “少爺好壞!”如玉終于不糾纏了,接著抹地進行毀尸滅跡的工作去了。

  丁一欲哭無淚,連忙借口透透氣,走出了臥房。

  “少爺好壞!”這臺詞不對啊!怎么能用在這里?別人聽見了還以為要強行將小蘿莉收房了呢!冤啊,怎一個冤字了得。

  忠叔也在院子里,他看到丁一出來,卻是劈頭問了一句:“風家鏢局怎么辦?”

  “慢慢來,不要弄一夜之間全家死絕的,那樣沒意義。關鍵是那風家少爺,到底是誰指使的?”丁一發現自己也許真的如老管家所說,很合適去當一個江湖人。因為忠叔憑空這么一句,自己居然完全無阻礙聽懂。

  忠叔點了點頭,卻又問丁一道:“少爺要上京,有什么需要帶的東西沒有?”

  “有沒有鋒利的短刀,不要太長。”

  “沒有。”忠叔想也不想就搖了搖頭,“我和大哥都不是刺客,用不上那玩意,要上好的環首刀還是百煉的八面劍,哪怕弓弩家里都還有各備著十具,短刀之類卻是沒有。”

  丁一點了點頭,拍著忠叔的肩膀說道:“不礙事,殺人不一定非得用刀。”

  有些事,丁一感覺要先安排了。

  那幕后黑手要逼自己投入權閹門下?

  丁一無聲地彎起嘴角,某些時候,也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開場,但不見得最后就是布局者想要的結局……

  看著假惺惺來送別的彭樟,丁一臉色如常地應付著,心里卻是不住冷笑,他可不是那個上吊的秀才公,會被逼到自殺。彭樟的臉色不太好,無論誰起床發現被窩有著兩個陌生男人的頭顱,都大約不會有什么好心情。

  這派人去閹丁一的事,當然不是他一個充當傳話人的小小秀才能知曉的事。若是他主使的,倒也就是事敗罷了;偏偏這茬他一點也不知道,是以他愈更莫其妙嚇了個半死。到底是誰這么干?為何要這么對他?對方想要達到什么目的?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報官?衙門的人來了,自然要讓他去過堂,先說說怎么人頭會在被窩吧!彭樟又不是傻子,這年頭的衙門怎么斷案他也不是不知道。無端端父母官治下出了兩樁人命案,明府可不會給什么好臉色的,要是到時上頭催得緊,給彭樟來個屈打成招也不是不可能,那讓他辦事的人,會替他扛下這命案?彭樟可一點把握也沒有,所以他能做的,是悄悄把那兩個人頭埋在自家后院槐樹下。

  丁一看著彭樟臉上的憂慮和惶恐,卻對他沒有什么憐憫:有膽逼人當臥底死間,就要承受這后果。這,只是一個開始。

  所謂約好上京的伴當,除了彭樟,其他幾人擺明了就是看管他的打手,個個都是手提樸刀、掛著腰刀,就差沒在額上紋下“不是好人”四個字了。

  相形之下,瘦瘦高高的丁一,頗有些羊入虎群的味道。

  至于背著書箱的如玉,看上那跟一小雞子沒啥分別。

  華夏的兩輪馬車,走在這個年代官道上,對于丁一來說,是極顛簸受罪的事。丁一雖然不能夸口,馬術如這個時代草原上的民族一般,但他自恃至少會比那幾個打手騎術好上許多。他之所以忍受馬車,是因為彭樟不會騎馬,也坐在車里。

  “敬先賢弟,你我相交莫逆,為兄希望你給我一句實話。”丁一拿捏著腔調,對彭樟這么問道,“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會讓我來這個死間?論文名也好,論謀略也好,丁一自問不是上上之選,為何一定要選我?”

  這其實是一個很有技巧性的問話,丁一沒有問他幕后指使是誰。見識了昨天那兩個江湖豪客,刀口舔血的漢子,被洗腦到覺得閹了丁一是為國為民,還至死不悔!丁一覺得背后的指使者,絕對是極為高明的角色,至少不是彭樟這個層次能接觸得到、能知道的人,問了也是白問。

  為什么選上丁一,這個問題,應該是彭樟能回答的事情。或者,丁一懷疑,是不是彭樟把自己賣出去的。否則,例如寡嬸名節、仆人祖墳、指腹為婚的妻子這一眾的事,這幕后黑手是如何知曉?

  “如晉兄,說來卻是令尊在生時交游泛廣,故之,小弟才找你來做這件事。”彭樟原來那因為埋在后院的人頭而有些發澀的臉皮,此時聽得丁一問起,卻是便放松了下甚至還泛起了笑意,只因說起這事便使得他想起那人答應他的前程。

  二月的天氣里,彭樟就弄把折扇在手上,風雅得讓人起雞皮疙瘩:“你要去投奔的閹狗,當年是教過書,而在他落泊時,令尊多次資助過他。”

  丁一聞言無語,。

  做好事做到淚流滿臉到也罷,這丁秀才的爹可好,這做好事做得遺毒后代!

  聽過坑爹坑得掉烏紗帽的,還沒聽過坑娃坑到差點被閹掉。

  這真是不知道對逝去的丁父如何評價才好。

  出乎彭樟的意料,丁一接下去,并沒有問他到底是誰指使讓丁一去臥底的,而是問他:“賢弟可曾聽說過公元歷法?”

  “不曾,典出何處?”彭樟愣了半晌才開口,一開口就問丁一是在哪本古籍上看過這種歷法。

  丁一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么,彭樟再問,丁一便只推托自己忘記了,所以才問他。

  現在是正統十四年,昨晚丁一就弄清楚了,但正統十四年,到底是公元那一年?他換算不出來,至于皇帝叫什么,管家忠叔也不知道,其實丁一知道,就算忠叔能說出皇帝叫什么名字,自己大抵也弄不清在哪個年代的。

  “敬先賢弟聽說過海瑞么?”

  彭樟一臉的愕然:“這位是誰?如晉兄從何處看來的?唐人筆記?”

  丁一強笑著道:“聽說此人字寫得極好,但問了許多人卻不認得。”

  除了朱元璋、建文、燕王、崇禎,其他明朝的皇帝,丁一又不是歷史系畢業的,真的不是太懂,甚至連崇禎叫朱由校還是朱由檢,他都不太能確定。倒是海瑞這位歷史名人,丁一是認得的,此時海瑞還沒出現,那說明離崇禎年間還是很遠的,丁一記得海瑞死時是萬歷年間,然后又換了幾任皇帝才是崇禎年間。

  這時丁一卻覺身邊倚來一片溫熱,卻是如玉不知為什么抱著他的肩頭,丁一雖然看著車廂里的彭樟如同死人,但畢竟這人現在還活著,這么看著多少還是有些不雅,便輕拍了一下如玉的肩膀,對她好聲說道:“累了?一會咱們就打尖休息。”

  “不嘛,奴奴就要抱著少爺。”如玉嘟著嘴呢喃著。

  車廂對面的彭樟笑了起來:“如晉兄風流如故啊,看來昔日難題今日已是煙消云散,怪不得風兄以家業相脅,如晉兄也不肯放手啊!雅事,可以浮一大白!”丁一聽著跟吃了半只蒼蠅一樣的惡心,看來這位丁秀才以前真不是什么好貨色啊。

  盡管彭樟說得兜兜轉云里霧里的,讓丁一聽得腦仁生痛,但意思還是明白的,不外就是丁秀才以前就想對如玉這丫頭下手,搞不好還想用強吧,結果不知道是小丫頭不肯還是忠叔從中做梗,才沒能得逞……這得多禽獸啊?

  不過丁一也懶得去跟姓彭的嚼舌,只笑了笑,卻也便任如玉抱著自己。

  顛簸之中,丁一只覺耳邊一熱,卻是如玉吐氣如蘭,壓低著聲音如蚊蚋般耳語:“奴奴知道公元歷法。”

  丁一頓時背上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

  難道這如玉也是穿越而來?

  不然彭樟這秀才都不知道的事,她一個丫環從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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