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脫木思哈左側那伴當失聲叫了起來:“啊!”聲音并不大,因為他觸發了一個陷阱,但這個陷阱只是讓他額上破了些皮、流了一點血,看起來可怖,其實對他的戰力來說,一丁點影響都提不上。
“那顏,你看。”手下把那個陷阱指給了脫木思哈看,而一看之下讓后者哭笑不得:那是一把釘耙,木柄上綁著一把匕首,淺淺埋在土里。方才那伴當就是踩到釘耙的釘齒,于是那釘耙就直立起來,上面綁著的匕首正好刺向那伴當的額頭。但可笑的是那把匕首綁著的部位不對,竟然在刺破那伴當額上的油皮之后,倒脫掉落了!
脫木思哈忍著笑,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加快腳步前進。
但對于丁一或其幫手的輕視,不知不覺之中,便在這些瓦剌人心中彌漫。
于是也就沒有人注意到,當他們加快前進步伐時,最右的瓦剌人經過一顆大樹,突然一只手捂著他的嘴,將其拖過樹后,然后這名瓦剌人就再也沒出現了。這一切都是在無聲中進行,連死者臨死之前蹬踢掙扎的動靜都沒有響起。
直至西北角響起兵器碰撞聲、喝殺聲時,脫木思哈示意再派幾個人過去,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身邊至少有三、四個人不知所蹤。若是一般人,此時早已驚惶失措,但脫木思哈卻能按捺下自己的怒意,示意余下的伴當調頭往來路走去,便有人吹響了牛角,蒼涼的聲音傳得極遠,至少西北角那幾個脫木思哈的手下,必定會聽到這撤退的號令。
脫木思哈的思路很清晰,襲擊者不是鬼魂,不可能毫無聲響地突左突右空前突后,掩遮聲響就意味降低速度,而且他發現損失的人手,大都是在右側。往回包抄、撤出樹林的同時逼出對手,就是最好的選擇。
“唰!”破空聲和脫木思哈手下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一支羽箭就正正穿透那個抱著腿慘叫的瓦剌人膝蓋,然后一個身影快速在前方林間十數步處掠過,瓦剌人的箭是極快的,幾乎在這一瞬間,所有的瓦剌人就射出了一箭,甚至有兩個人還射了第二箭。
這時又有人發現先前死去的同伴尸身,因為咽喉被劃開流淌出的血腥味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而且尸體身上攜帶的弓箭都已經被拿走。脫木思哈看著那尸體,臉色開始變得陰沉“居然是個莫ì根!不要慌,就算是莫ì根,他剛才也中箭了,只要逼近了,也沒什么可怕!”莫ì根就是神箭手的意思,按脫木思哈想來,對方能用陌生的箭,一箭就穿透了伴當的膝蓋,應該是神箭手無疑。但就算是神箭手也同樣有著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需要距離。
只要按脫木思哈安排的戰術,七八人包圍上去,失去距離的神箭手,也只能任他們魚肉!
可惜的是他沒有仔細去看那個死去伴當的尸體。
否則便會發現,那劃開的咽喉只是為讓他們被血腥味所吸引而停留下來,以方便瞄準,其實尸體致命的原因,是在于被拗斷的頸骨。
而瓦剌人此時已經怒火攻心了,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這種細節,因為當他們去查看中箭的那身影時,卻發現只是一塊裹著衣服的木頭,牽著一條繩子,一端系在樹杈上。當對手一箭射中那個伴當膝蓋之后,立刻推動木塊蕩了過來,看上去就象是一個彎著腰奔跑的人影。
“唰!”脫木思哈一行人緊張地回過身來,卻見一個同伴,捂著從前胸透出的箭簇,愣在那里,然后慢慢地跪倒,仆落,無聲無息。脫木思哈氣著大吼,“出來!明狗有種就出來!你不敢跟俺面對面地作戰嗎!”
他的伴當紛紛嚎叫著,用各種粗俗的話語,希望能把這個隱藏在暗處的神箭手逼迫出來。
丁一自然不會依從敵人的要求,而是就在他們咒罵的時候,無聲無息潛向樹林的西北角,方才第一箭,他想射的是對方頭顱,箭一出手他發現偏了,因為這不是幾百年后每一枝都同樣重量、差不多一致飛行軌跡的箭,但第二箭他就沒有再偏了,不論哪個箭手,都不太可能在自己箭壺里放上輕重差異極大的一壺輕箭。
其實他可以再射一箭,結果多一名敵人再走的,第三根箭絕對會比前面兩枝更為精準。
但丁一還是走了。
不是出于什么戰術目的,而是因為,他已開不了弓。
至于肌肉拉傷的右手且先不提,單傷了骨膜的左小臂已經腫得不比大腿小多少了,而腰腹間幾處創口、捱了一刀的左腿,在他射出第二箭的時候,很明顯因為開弓用到腰腹之力,所以血痂破裂,那包裹傷口的衣物紛紛又再滲出血跡來。
每向前爬行一步,丁一都感覺全身上下都在呻吟,這具身體只是經過了幾個月的恢復訓練,遠遠比不上那在特種部隊摸爬滾打十年的身軀,不單單是肌肉的強健和協調性,就是對疼痛的承受力,都要差了無數倍。
終于,他接近了西北角那處喊殺聲四起的所在,三個瓦剌人背靠著背,仗著彎刀跟胡山他們對抗著,樹林之中長兵器很不方便,所以胡山他們手中的兵刃有些笨拙,如果不是有心算無心,把這三個瓦剌人包圍起來,又仗著隊列訓練達成的默契,恐怕他們八個早已被殺得落花流水。
但饒是如此,丁一也看到孫偉和胡山已無法加入戰圈,倚在邊上的樹干上,大口的喘息著,身上似乎又多了幾處創口,讓他們的臉色愈加蒼白和萎靡。這時圍攻著那三個瓦剌人的軍士里,有一把長槍被對方的彎刀一格,槍尾剛好卡在樹干上,那軍士一時竟拿不住,長槍脫手跌落。
那三個瓦剌人都是沙場老客,哪里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立時唿哨一聲,沖殺上去,馬上便有三個軍士又被砍得倒地不起。
于是局勢便變得岌岌可危了,包圍者成了被包圍者。
三對三。
除了陳三還能敵住對手,其他兩個軍士看上去已極疲萎,盡管殺到此時,真是有心殺賊,無力提刀。
“唰!”、“唰!”第一箭穿透了陳三的對手胸膛,第二箭只射中另一名敵人的手臂,丁一看著陳三瘋狂仗刀向前,沖著那個沒受傷的敵人胸前斫了一刀,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因為這兩箭已經讓他全身多處創口迸裂,真正血如泉噴,劇痛讓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啟動――他便痛得昏死過去。
“洪爺,不是俺孬啊,俺就會那一手土遁啊,在道上接這么多生意,都是那一招辦的事,您也不是不知道!”鼠頭獐目的漢子,彎腰點頭地,沖著座上氣度昂軒的中年男子苦著臉抱怨道,“可他們還沒來到我跟前,大伙他娘的就潰了!俺根本就沒法出手啊!要是這俺都能出手,那不是真的成土行孫了么?”
這中年男子卻便是白蓮教中,瘦綠愁紅中的紅:紅蓮業火洪仲聰。
他喝了一口茶,沖那鼠頭獐目的漢子揮手道:“坐。”
這倒讓那個漢子松了一口氣,但洪仲聰的兇名,卻仍使得他只敢坐上半個屁股,嘴里還不住稱道:“多謝洪爺!多謝洪爺!”
“土行孫,你把那天的事,老老實實從頭到尾說一回,不許遺漏不許添油加醋,說明白了,這節便當揭過,先前給你的定金,也不要你退。”洪仲聰端起茶碗吹了吹,正眼不看那被喚做土行孫的漢子,只是說道,“如何?”
這個名叫土行孫的,卻也是江湖中成名的殺手,殺手不需要功夫多利害,只要能殺得了人就行。土行孫有個絕招,他能把自己埋在土里,三天三夜不出來,曾有幾個同行專門想去壞他的事,就去他可能埋伏的地段仔細查看,結果硬沒找出來,還是讓他殺掉了目標。后面幾個同行重新去看了現場,原來他們以為是嚙鼠洞的那個地方,就是土行孫藏身之處,而那嚙鼠的聲音,就是土行孫吃東西時發出的聲響。
聽著洪仲聰的承諾,土行孫當然不敢有什么異議:“那ì大伙都被殺潰了,那七八人著上身,淌著不知道誰的血,就這么殺去了。大約沖了七八十步,九州風雷丁大俠就叫住了他們。洪爺,不瞞您說,當時俺要是出刀,大約能捅上一下,但要捅倒怕就不能……”
洪仲聰聽著笑了起來,土行孫手底下的功夫稀松得很,丁一那行人如此兇悍,土行孫就算能捅中一下,還真如他自己所說,不太可能捅倒對方,恐怕被砍成一灘爛肉是真的。于是洪仲聰擺了擺手:“說了不追究你沒出手的事了,別廢話,接著往下說。”
“唉,那時俺倒還能出手,后面,不怕洪爺和在座諸位兄弟笑話,俺就嚇得出不了手了。”土行孫此時說起,似乎還是驚魂末定,“他們殺潰了大伙,沒走,洗鍋的洗鍋,提水的提水,煮肉吃。他娘的,他娘的!那一地的血啊!腸子、斷手、尸體……還有屎,不知道是有人死時嚇出來的,還是那些馬拉的……總之,就那味道,他們就在那地頭煮肉吃。”
在場有不少人當ì就在現場,聽著他的話,回憶起來現在都隱隱有些反胃。
“吃啊,他們真吃啊,九州風雷丁大俠看怕吃了有二斤,他那些弟子也差不離,有個還沒吃飽,提了把尖刀,說要割點人肉來嘗嘗!丁大俠喝止了他……列位,你們盡管笑俺,俺真的怕了,這是人么?就他娘的屠夫,也沒說剛殺完豬,一地豬下水混著屎尿味的地頭,就這么煮肉吃啊!別說那一地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