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有人聽著已臉色發綠,開口道:“土行孫,你娘的直接往下說行不?再說了,那姓丁不見得就那么利害!別他媽的一口一個九州風雷丁大俠行不?你就不嫌肉麻?要不是后面那十幾個高手騎著馬來,把潰散的兄弟殺了大半,大伙定下心,反卷回去,姓丁的絕對扛不住!”
土行孫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位爺,為了生意,亂葬崗里把自己埋起跟死人呆同一塊地,俺也不止一次的事;但這次真破膽了,您以為那十幾騎高手,是九州風雷丁大俠的幫手?您錯了!那是仇家,來了就戰!怎么打的,洪爺不許俺添油加醋,老實說在土里俺也沒真見著,最后那十幾騎只逃了六七人出來……好家伙,他們剛想上馬逃走,四五十騎涌上來團團圍了,當場射死了一雙,后面還有三四百個好手步行跟上來!”
“后面呢?”
“后面九州風雷丁大俠……這位爺,俺知道您聽著膩歪,但俺真嚇著了,不太敢叫那位名諱,你多擔待。丁大俠是被他徒弟抬出來的,那四五十騎個個都是胳臂能跑馬的角色,當頭那個是姓朱的,見了問:“先生怎么樣了?大師兄你吃屎的么?先生怎么搞成這樣!’,邊上有個姓許的扯住他,問那大師兄到底怎么會這樣?那大師兄也是被人攙出來的,聽著就急得嘔血,好半天才道:‘先生做掉了他們七個,傷了一個,先前和殺手做的那場留下的傷口裂開,撐不住昏過去;六師弟干掉了兩個,你大師兄我真他娘沒用啊!’”
洪仲聰聽著,放下茶碗坐直了起來:“什么?你說清楚!丁一還能做了七個。傷了一個?那十幾騎,哪一個不是高手,就算面對其中任何兩個,我也沒有必勝把握,丁一被咱們突然發難,至少披創八處,他還能做掉七個、重傷一個?”
“洪爺,您以為要不俺土行孫為何嚇破膽?連那位的名諱都不敢叫了?這他娘的不是人啊!”土行孫站了起來唱了個肥諾,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想來是洪仲聰給他的定金,雖說洪仲聰應承說不用退。但他還是——擱在桌上,沖那洪仲聰抱拳道,“多謝洪爺大量,孫某人是沒膽子吃這碗飯了,這些年還有點積蓄。回老家當個富家翁吧,列位爺。后會無期了!”
洪仲聰臉色發青。手上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微微地搖著頭自語:“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過了半晌,方才鎮定下來,對著在場那些個殺手說道,“諸位,這樁是洪某人籌劃不周。只是方才也聽得土行孫說了,這一年半載之中,我等還是收斂些,但凡沾染丁某人和他手下那些惡鬼的生意。無論銀碼如何,暫時都先拒了吧。”那些都是膽寒的殺手,無不連聲稱是。
丁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天。
侍候在床前的,是全身上下都包裹著繃帶的胡山。這七日無論別人怎么勸,他甚至以死相脅,除了拉撒之外寸步不離丁一床前。他是行家里手,比任何人都明白,丁一最后那兩箭的代價。若是丁一不發那兩箭,他們八人最后都死在對方刀下,應該只是時間問題——絕對撐不到許牛、朱動帶人殺來的時候;而善于潛伏林間的丁一,在救援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里把自己行蹤掩遮起來,應該倒是不難。
所以他認為丁一是在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
看著丁一微微睜開了眼,胡山沖外面招呼了一聲,口中卻是稱道:“先生,弟子對不起您啊!”這位遠比現在的丁一年長的錦衣衛百戶,發自內心地磕了一個響頭。師徒的名份,也可以因為這個時代的習俗靠一個儀式,幾條咸肉來維持的;當然,這種名份還或是聽丁一使喚,而得以高升之類的等價交換來;但師徒真正的情誼,卻絕對不是依靠這些。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丁一只是微弱地說了聲:“站直了……”然后便又昏了過去。
就算他先前教了包括張懋在內所有的徒弟,如何清理創口、縫合,甚至也讓他們在動物身上練過手;又通過蒸溜提純了一些烈酒來充當酒精和消毒,規范了繃帶的清洗和使用;也教會了他們三角巾的用法、心臟復蘇術、人工呼吸等等常識,與及屯積了一批外傷用藥。
但他弄不出青霉素之類的抗菌藥。
而且他自己所懂的,也就是戰場急救和一些幾百年的急救常識罷了,并不是外科專業的醫生。再傳授到這個時代的弟子身上,真是還有幾成只有天知道。而他身上的傷,如果是幾百年的專業外科醫生,在沒有抗生素的情況,都會極為頭痛的,別說他這些二把刀的赤腳醫生徒弟。
一切,都只能靠丁一這身軀去應對了。
但也許是因為清創和消毒都做得比較好,而在術后發燒的階段,朱動、許牛、魏文成、張懋幾個,也馬上按丁一所教的:安排了人手抹身、用冰塊敷頭等手段來降溫——英國公府里冬天存的冰塊都拉過來好幾車,結果不但胡山沒發燒,丁一也挺了過來。
終于在第九日,丁一再一次醒了過來。
確切地說,是被吵醒的。
陳三和胡山的爭執。
很明顯在場的徒弟已然分成兩派,不過陳三顯然是勢單力薄的一方,除了九歲的張懋之外,他便沒有其他的同盟者;胡山有點激動:“你說你在干什么?先生抱恙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干什么?什么訓練?什么他娘的訓練?先生豁出命來救了咱幾個,你還有良心么?”
“俺老朱也沒想到你陳三會是這等人,呸!”朱動也很激動,雖然他沒有罵什么粗口,但其實比起胡山的言辭,還要更誅心一些,“大伙陣列于前時,你陳三的就驚馬了!等先生領著兄弟們血戰決了勝負,你就跑回來了,真巧啊!現在先生一倒下,你除了每天早上來叩個頭,就整天在過官癮,陳小旗,師兄弟幾個誰不比你官階大?你是不是還得見禮啊?”
魏文成冷冷地嘲諷著:“當初就不該把這廝挑上,這小人乍富,一個錦衣衛小旗就讓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陳三,你得明白,除了老七之外,先生就是遮在咱們頭上的那片云!你有多蠢?整天擺弄那些新來的軍士,頂什么用?”刑大合也在邊上幫腔嘲諷著陳三。
許牛算是中立,一直在勸著胡山三個:“行了,別吵!萬事等先生醒了再說,陳三,你也閉嘴。”
但他叫得住陳三,卻叫不住那九歲的張懋:“別他娘的擺譜行不?有理說理成不?小爺就覺得老六在理!不用瞪我,小爺還怕你瞪啊?先生在我當你是三師兄,先生要有啥事,你說小爺我當你是啥?”
每天早上來叩個頭,然后去忙訓練?新來的軍士?
丁一有點弄不清狀況,開口道:“都閉嘴。”
“先生醒了!”、“快請師母他們過來!”、“小師母也快去請過來啊!”、“快去報給那顆管事,讓他去內務府給督公報個信!”亂七雜八的,一屋子人忙得不亦說乎。
“都停下。”丁一想伸手去捏趴在床邊的張懋的臉,但卻發現兩只手根本抬不起來,連手指頭動彈都覺酸痛。
倒是張懋有眼色,小公爺跳上椅子振臂高呼:“都他娘的停住!一步也不準動!一句話也不許說!誰想跟小爺過不去,就試試看!”好了,有哪個仆人婢女想跟英國公的獨苗、未來鐵定的公爺過不去?答案是沒有,所以那慌亂總算是消停了。
“胡山,從我昏過去說起,廢話別提,我沒什么精神。”丁一對著兩眼含淚的胡山說道。
其實事情說來也不復雜。
那些瓦剌人,在得不到西北角同伴的牛角呼應聲之后,又等了一會連喊殺聲也消彌了,他們便怕了,因為算上從一開始到西北角沒呼應的那三個瓦剌人,死傷就超過三分之一了。草原的士兵悍勇不假,但他們的紀律性也是出奇的差,他們馬上就選擇了撤退。
然后還沒逃離就被許牛和朱動帶著那三十騎包圍了,接著小公爺張懋向家里要的那三百好手也已趕到,脫木思哈那幾人是插翅難飛的了。
說起潰散,其實如果不是丁一那兩箭,陳三他們的潰散,也就是多幾息少幾息的事。
這也是丁一為什么要拼命開弓的原因,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減員三分之左右,而在丁一發箭之前,又被砍倒幾個,形成三對三的局面,丁一十分清楚,下一秒就是潰逃,然后胡山、孫偉這種傷員,馬上就淪為刀下鬼,其他幾個本來還在支撐的,包括陳三在內,絕對一個也活不下去。
“當時弟子也支撐不住,老三想把那幾個胡狗都活埋了。”胡山咬牙切齒地瞪著陳三說道,“老六卻騙他說,先生答應放過那領頭的胡狗!只能把其他胡狗弄死,那領頭的弄不得!我醒來一再地想,記得先生并沒有這么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