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節不提,接著說。”丁一打斷了胡山。
接下去就更簡單,回得府來自然就派人去請跌打良醫,他們六人加上劉鐵,就按丁一所教的,清創、縫合、包扎等等。而王振要還不知道這事,廠衛也就是吃干飯的了。王振一過來就暴怒,本來已氣到要把胡山殺了的,他是百戶,又是他領人跟著丁一出去的,板子不打他頭,打誰頭上?
“老六,雖說你救了我一命,但我絕不感激你!”胡山沖著陳三斬釘截鐵地說道。
只因當時陳三開口進言,說胡山披創十數處,丁一也沒有死,殺胡山不是很妥當;再就是恐怕對于縫合傷口之后該怎么處理,胡山跟了丁一這么久,可能也會有學到一些本領,現在殺他,對丁一的康復也是不利的。
而陳三提議,那個在丁一命令棄馬時,精神崩潰突然獨自逃跑,最后又被殺手們拖下馬來弄死的軍士應該處置:“當誅其族!你陳三怎么吐得出這四個字啊!你他娘的是用一族人的命來換我一條命啊!”
“行了,廢話那么多?”丁一皺起眉頭,喘息了好一陣,才對胡山說道,“你閉嘴,讓陳三接著說。”
“廠公說得把大師兄這個百戶人手補全到一百一十二人,弟子便進言,最好是按先生擇兵之法來填補兵員,否則良莠不齊,反倒不美。廠公便讓那上回跟先生一起去的顆管事,陪弟子去選兵員,補足一百一十二員。新補進入的人手,擇兵時弟子已說得明白,若臨陣而逃,誅族。”后院連著后花園那么大。都相當幾百年的大型社區了,百來人倒是不會有問題。陳三倒是說得簡潔,也算條理分明,“已開始隊列訓練四日,但幾位師兄都不肯再去主持訓練,弟子和上次來的那些兄弟,又只是半桶水,現時訓得不成模樣……”他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連腦袋也垂下了。
丁一閉上眼睛。沒有想到,倒是發現了一個人才,這絕對是人才啊!
“胡山,從現在起,你們五個從現在起。就去訓練那些新來的士卒,聽到沒有?陳三和張懋留下來照顧我。我又沒死。你守在這里干什么?滾!等我起得了身。要是那些兄弟訓練得不行,我保證你會舒服得欲仙欲死。”最后一句自然是反話,胡山幾個自然聽得明白,連忙站直了應下。
丁一說了這么一長串話,有些喘不過氣來,停了許久。才輕聲說:“老六去找那顆管事,告訴他,我沒事;老七去跟你們師母說一聲。”待得陳三和張懋出去了,丁一又示意讓仆人們離開。長嘆了一口氣,卻對胡山五人說道,“當誅其族,卻是對的。”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
除非有絕對的力量可以改變規則,否則只能遵從規則。
臨陣棄主將而逃,胡山這里不找他家人的事,逃不了是命,逃得了就可以活;
臨陣棄主將而逃,在別人那里,必是連坐的,甚至在陳三那里,誅族;
兩軍相對,哪一邊逃兵更少些?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答案。
當然,如果丁一有一塊地盤,如同蘇區一樣,通過各種文宣手段,來養自己根據地的民風,便如幾百年后的“擁紅”一樣,能讓百姓明白為何而戰、為誰而戰,那誰再弄這種連坐誅族,就是誰傻冒了。
丁一沒有地盤,沒有這制訂規則的能力,現時所能做的,就是遵從規則。
“先生,小師母讓師母鎖起來了!”丁一說完剛想閉上眼養養神,胡山卻又拋出一個讓丁一驚愕的消息來了。
區區九天,已經有很多事,在不知不覺中發生。
天然呆讓柳依依鎖起來的原因很簡單,她要去找那瓦剌使節脫木思哈單挑,帖子都寫好了,無論怎么勸也聽不下,翻來復來就是一句話:“那胡狗不講江湖規矩,傷了師兄,若不上門討回公道,江湖之中我丁家如何立足!”后面鬧到蘇欸也聽說了,結果瓦剌人對上愛國屬性;熱血對上脫木思哈以眾敵寡;在大明京郊殺人對上憤青屬性,于是這愛國熱血殺人狂憤青居然提議由他去把那個脫木思哈殺了。
不過也被天然呆拒絕了:“蘇俠您不是丁家的人,出不得這個頭,若我此去技不如人死于刀,蘇大俠再因朋友之義來出頭吧!”死活就是要去找那脫木思哈單挑,最好無法,請了英國公和王振一起來說她,才把她勸住,結果兩個長輩一走,她又收拾刀弩準備偷溜,柳依依實在無法,只能把她鎖將起來了。
丁一聽著,真不知道是哭好還是笑好。
江湖中,江湖中,大約天然呆的價值觀,就是以江湖中這三個字來作為基準吧?那養大她的師傅,到底是怎么給她洗腦的啊……
丁家要在江湖中立足個屁么?
便是半年后王振倒了,丁一也是八品的官身,除非和馬順一樣,被那些文官在朝堂上活活打死,否則的話要動丁某人也得公文在吏部、刑部等等各個衙門來回轉上好一陣吧?跟那江湖大盜驗明正身秋后問斬那都不是一回事;若說現在,怎么也是王振的世侄、小公爺的老師、當朝首輔的陰謀合伙人、名滿京師的漢人后裔丁如晉,說粗俗些的話,怎么也是搭通天地線的人,為什么要去想如何在江湖立足?
“陳三是個人才。”丁一想了良久,沒有接著話茬說天然呆的事,而是對著胡山幾個人說道:“我若死了,你們師母總也要活吧?忠叔總要回來吧?如玉和雪凝呢?你們的家人呢?顧著你們是當師兄的,我不會當著小六、小七削你們面子,但下去以后,自己好好想想,為何王世叔會當場許陳三充任小旗?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阻止了你們殺脫木思哈那廝。下去吧。把兵練好。”
陳三這一點把握得很準,丁一雖然沒有說過不能殺脫木思哈,但是在林外丁一說過:“你不敢殺我,正如我不會殺你,你我都擔不起挑起戰事的責任。”所謂詩向會者吟,陳三在林內聽著這話,胡山幾個也同樣聽著這話,但陳三就聽進去,在那種生死相搏熱血沸騰的時候,他聽了進去。這絕對就是天賦。
天然呆和柳依依很快就到了,胡山他們被使去練兵,丁一卻又對張懋:“老七,你這年紀,放在普通人家里。還是小孩;要是腦子不太好使的,搞不好還在玩撒尿和泥……”
“先生!我可不是小孩!”張懋聽著可就不滿意了。嘟著嘴道。“那時出早操,你不說過我不是小孩了么?現在又反悔了?”
“好,你勉強算是少年,對么?”丁一擠出一絲笑來,倒是讓張懋使勁點起頭來,只聽丁一又對他說道。“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大明之希望,在于少年哉!”他又再次無恥當了文抄公。開始剽竊少年中國說,不過這幾句聽著,極對張懋胃口,真是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我能相信你嗎?”丁一這么問道。
張懋拍打著胸膛:“自然!一諾千金重!”
“好,你領著這些仆役、奴婢到外面守著,三十步內不得有人進入,記住,就是你父親來了、王振來了……”
“便是皇帝爺爺來了,弟子也能賴地耍潑,攔他個一時半會!”張懋看來真是和丁一頗有相似的天賦,難得把賴地耍潑也說得如此雄糾糾、氣昂昂。
“用肉末、面粉,加上雞蛋和調料,一并炒成粉末狀干糧,能保存很長時間;從京師到大同、宣府、土木堡沿線,五十里設一個隱藏地點——按一人一天二兩的份量,打包成二斤的一盒,加上兩皮袋的水,每處備百份,為防變質,三十天一換。”丁一看著張懋出去,徑直就這么對柳依依說道,“絕對不能有誤,能做到么?”炒面一天只能吃一兩多,吃多會脹死,這是幾百年的那支軍隊,用性命證明的道理;而不加入雞蛋的話,會夜盲。
柳依依沒有馬上回答,竟是從袖管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算盤,拔動了一陣,點頭道:“算到今年年底,連上看護人手,也不過幾百兩銀子,沒有問題。”自從進賬二十萬兩銀子,柳依依也沒以前那么摳門了。
“馬上去弄,若是可以,把藏匿點再多設一些。師妹留下。”丁一說罷,閉上了眼睛。
“師妹。”
“師兄。”天然呆下意識地應著,盡管已是夫妻,但似乎不論是丁一還是天然呆,都習慣于這樣稱呼彼此。
丁一有些無奈地看著蕭香蓮那姣好的小臉,長嘆了一聲對她說道:“我們不再是江湖中人了,你可明白這一點?或者說,我們從來就不是江湖中人,你要學會把眼光放遠一些,不要老是以江湖人的眼光,來看待事物,可明白么?”
“不明白。”她回答得是干脆,而更讓丁一沒有想到的是,她也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若不是根在江湖,師兄與我,如何得以相識?我師父是江湖中人,我過世的公公也是江湖中人,師兄與我,又如何不是江湖人?師兄難道忘記了,正是公公當年就是江湖中叱咤風云的豪俠,才結識得王叔公這樣的人物,才有師兄如今在京師的勢頭,你我的根,便是江湖!”(。。)
說來興許很傻,但總有一些熱血,幾分癡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