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二十萬兩銀子很多,架不住丁一花錢如流水。
單是那偏心輪弩加個矢匣,也就是弩弓的彈匣,試驗底部的簧片的疲勞強度,則是壓上多少根箭之后,簧片會不會失去彈力無法把箭矢往上推動位,就前后花了幾百兩銀子,因為簧片是越薄越好,越短越好,帶著那玩意又不是用來刷數據,是要用來打仗的,哪怕少上半兩三錢的重量,也是好的。
如若單純刷數據,丁一直接上鋼弩,搞個至少百多步射程,用絞弦器,光絞弦器就給弄個七八斤,弩弓本體再來個三五十斤,一矢射過去,保準百步內穿三層甲,有意義么?所以就得實驗,實驗就得原料,原料就得錢。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矢匣,不要提偏心輪的試驗了,那多次失敗的碰撞引信之類的。
更別提這后院百多人,天天牛羊肉、水果放量吃喝,還要給月例,給安家銀子。
還有一批資質不錯的學生,丁一尋思著,能不能讓他們去邊關屯堡擔任小旗歷練一下,若是事成,更是每旬就得支出許多錢銀——要讓那些學生手下統練的軍戶絕對服從命令,必須得有相應的回報,天天出操這節奏,現代軍隊當然沒問題,但此時是大明朝,就算后世算得上絕世強軍的戚家軍,也不過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罷了。
這年代的軍隊就這習性,要別人這么操練。又要絕對服從命令,要還不讓吃上飽飯買對新鞋的。怎么能讓他們服從命令?丁一是當老了的兵的人,別看那些學生本身就是膀大腰圓的大力士,又練過幾個月的訓練,但軍隊里誰不是血氣方剛的大老爺們,真把人逼到受不了,人總得睡覺吧?麻袋一套,十個人一涌而上,弄死上官或者不敢。打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話,別說現在,就是幾百年后的現代軍隊里,很新奇么?要是那小旗里有上個手狠或是愣頭青收不住手的,真是打死了上官,自己逃亡也是有可能。
沒錢,沒吃食。沒裝備,加上遠遠強于其他小旗的訓練時間與強度,那靠什么籠絡人心?
所以自然絕對是少不了開支的。
二十萬銀子許多人幾輩子也摸不著邊,但按丁一這么花,很快就見底了。
李賢來探丁一,說起與風家的恩怨。丁一卻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
雖然對風家的刑罰,男丁斬殺也好,風閑刖刑也好,女眷流入教坊司也好,自然是有司判決下來的的。倒不是丁一的私刑。這就是跟白蓮教扯在一起的后果,哪朝哪代跟造反分子扯在一起。能有好下場?所以風老爺子才會說風閑是蠢才,風老爺子當初為什么不敢一起請上瘦綠愁紅?不就是怕這個么?
“我這么做,終究是不對的……”丁一長嘆了一口氣,對著來探望他的李賢說道。其實那些侍妾,除了風黃氏那剛烈女子,冇丁一心中生出敬意專門替她開脫之外,其他幾人出了丁宅,丁一是沒有去過問的。
沒有特別過問,辦差的錦衣衛會怎么辦,那便不是丁一所需要關心的事了。
李賢點了點頭,卻是說道:“壞了女子名節,確是不好的。但畢竟她們也沒有因此尋死,一個個都在教坊司好好活著呢,可見也不是寧可餓死不可失節的人……但你說得對,這種事,確然是不對的,要自省,以后卻莫如此!”
丁一聽著都呆了。
“你說風家的死?那干你什么事?”李賢看著丁一,不解地說道:“二度謀殺朝廷命官,敢與白蓮妖人勾結,這等罪名,難道不該殺么?至于那風閑,更與你不相干,廠衛那頭留著他現世,不外是存著兩個心思,一個是誓示他人,造反便是這種下場;二是希望那風閑心有不甘,再去聯絡白蓮妖人,好一網打盡!”
的確嚴格來講,是不關丁一什么事的。
風老太爺也是自己服毒而死罷了。
但丁一知道不是這樣。
他不是一個能被輕易說服的人,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線。
丁一握住了李賢的手,這就是兄弟。
而李賢也反握住丁一的手說道:“三弟,你能自省,是好事;但這世間,以直報怨,原是題中應有之義!卻也不必太過自責。”
“我雖自責,卻不后悔。”丁一淡然說道。
有些事,不論如何,總是要去做的。
例如對風家的報復,又例如丁一將去的旅行。
柳依依是極為反對丁一此時出行的,天然呆倒是在意丁一不許她跟著去玩而嘟起了嘴;商輅近日過府勤快了許多了,似乎李賢對他有些不待見了——想想李賢多偏執的一個人,歷史上是記載著他后期連皇帝都敢噴,還不是一次兩次,噴到同僚都怕的程度——商輅在丁一遇刺那日,報了信就溜的行徑,李賢心中是極為看不下去的。
商輅始終是個聰明人,他自然能知道李賢對他的不滿,只是他更清楚解鈴還須系鈴人,所以沒事就跑來看丁一,他倒真是博覽群書的,隨嘴說個典故啥的,都能把丁一這聽慣了后世笑話的人,笑得拼命咳嗽。
“二兄,你也不必如此。”丁一叫住起身告辭的商輅,卻對他說道,“我是曉得二兄難處的,這事我已和大兄說了幾回,但你總是避著大兄,也不是個辦法吧?大家都是換了帖的兄弟,把話說開,不就得了?”
商輅苦笑著道:“這事卻是為兄做差了,怨不著大兄的,真真不知道如何開口才是……”
“有什么不好開口的?”卻聽門外李賢冷笑著,邊走進來邊說道,“為人處世,不外就是表里如一,我最看不慣,便是嘴里一套,做又一套的人。三弟初要與我換帖之時,不諱言,三弟,當時為兄是有些郁結的,再怎么說,也太唐突了吧?”
丁一無奈沖商輅笑了笑,方才耽擱了一下,這倒好,直接撞上李賢,立時開噴。想來商輅也是知道李賢要過來,才急急要辭去的,誰知終究還是躲不過去。
卻聽李賢往椅子上坐落,接著說道:“但越是深交,我便越不覺三弟當初舉止唐突,。為何?他便是這樣的性子!他吟得出‘輕騎絕域催戰云”遇著胡人趁機落井下石,他沒有退縮沒有求饒,力戰殺敵,這是真性情,他覺得為兄是知己,便想與我換帖結為兄弟,有什么唐突的呢?他不像某些人,能口燦金蓮啊!”
這是明明白白在嘲諷啊,因為當時換帖,商輅便是被丁一的皇漢理論煽動得熱血沸騰,國存我亡何所惜之類的話,酒喝到足了,也不止一兩次說過;什么男兒何不帶吳鉤啊之類便更不用說,誰知道真一遇事,商輅就來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溜了!
所以李賢便諷刺他是口燦金蓮跟和尚一樣,全無半點實在的東西,商輅只臊得滿臉通紅垂下頭去。
丁一看著不好,李賢噴人看來是一點面子也不顧,讓他再噴下去,商輅怕是除了掩面而走,真的也無法呆下去了。當下輕咳了兩聲插話道:“大兄,小弟記得呂氏春秋之中,有一篇是說子貢贖人的,可有么?”
“嗯,‘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金于府。,察微篇,三弟你這樣是不行的冇啊!”李賢正經進士出身,雖說不如商輅這連中六會那么變態,但也絕對是學霸,丁一剛問,他就原文都念了出來,大約正在火頭,一時也沒多想,轉過來就狂噴丁一,“平時看你強健體魄,倒也是好事,六禮也有御、射,但學問卻也不能放下啊!這么淺白經書,你居然連有跟沒有都不敢確認?日后鄉試、會試如何應對?”
丁一不禁都苦笑起來,這位真是愛之深、痛之切,當下只好道:“大兄,其實我是想說,你這樣,是跟子貢差不多了,只是一時想不出什么說辭,便這么問罷了。我倒是能確定出典之處,不過你訓斥得對,讓我背出原文,的確是不能的。”
李賢聽著卻就明白了,子貢贖人這事,說的是子貢在別的國家贖出魯國人,但卻辭去他本來應該得到的獎賞,孔子就說他這么做是不對的,如因他不拿獎賞,別人看著也不好意思去領獎賞,因為無利可圖,以后魯國人就不會去贖出自己遇難的同胞了。
“二兄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能來報信,便已難能可貴了。”丁一為商輅開脫,也是真的覺得他能來報信就很不錯了,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挺身而出,“若果大兄以此相責,今后二兄豈不是連報信也不敢么?”
李賢冷哼了一聲,看著商輅卻是道:“紂雖不善,不如是之甚也!”這話的意思是殷紂王雖然壞,但也不至于這地步。套在眼前,卻倒是為商輅辯論了,雖然商略膽小,倒也不至于象丁一說的,連報信也不敢的地步。
丁一看著李賢氣消了大半,卻便笑道:“大兄你能好好說話,不引經據典么?我是病人好嗎?聽著很費腦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