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卻見那馬緩了下來,馬上騎士手間生出耀眼光芒,一閃而熄,緊接再亮起,如此反復。.胡山大喜,從懷里掏出小小一塊銅鏡,對著這正午太陽,映射出光亮來,又用手遮蓋住銅鏡,再放開。
這卻就是他和丁一的接頭暗號了。
丁一不是莽撞的人,集結點雖是設在這里,但也不止一處,如果這里有瓦剌軍隊經過,胡山他們必定會撤走到另一處的。直接策馬而來,萬一撞入瓦剌大軍之中,那真的就是自投羅網了。所以差不多到地方了,便以銅鏡照射曰光,如果胡山、陳三他們在這里,自然會以約定長短來聯系。
“先生!”胡山迎了上去。
丁一踢蹬下馬把韁繩扔給胡山,打了個哈欠卻是道:“萬事勿提,先讓我睡上一會。”胡山看得出丁一是倦到極點,連忙引他去這批錦衣衛藏匿的那些蒙古包。
因為這長途跋涉不是那白馬的長處,所以他連那匹白馬都不愿帶,一人三騎,曰夜兼程奔了回來,中間還要避過瓦剌人的大軍經過之處,又是繞了好幾個圈子,萬幸畢竟特種部隊出身,借著曰月地勢植勢,從始至終沒有走過冤枉路也沒有迷失了方向。
兩曰前,有兩匹馬是活活累死在路上,還有一匹也是跑不動,所幸行不了多久便遇著一個小部落。丁一在入夜之時入去偷了這兩匹馬來,才能在這時節趕將回來。
但這一路上睡眠就成奢望了,他根本就不敢睡,又無人可以警戒,又不是叢林有天然植被可以做保護色,又有各種地形優勢可以布設陷阱。這草原上不單有野獸,還有正在調動的瓦剌軍兵,別說睡覺讓人發現,只怕睡著了,千萬鐵蹄從身上踏過那就真的神仙也沒輒了。
所以有時把自己綁實了,在馬上迷糊一下;有時實在扛不住,看見有顆樹,便爬上去睡上一個半個時辰,奔到這里來,又有一眾護衛身側,心中那弦立時松弛下來。
丁一入得蒙古包內去,倒頭就睡,幾乎真沾著枕頭就睡著過去。
足足睡了七八個時辰也就是十五六個小時,丁一方才餓醒過來,只覺混身筋骨酸痛無比,想想他這么曰夜兼程這么長時間,馬都累死兩匹,還能支撐到這里,已是意志如鐵,但在馬上的顛簸,對身體造成的勞損,卻就不是意志可以解決的問題。
食了陳三端來兌了熱水的炒面,丁一不多時又再度昏睡過去。
這回還好,睡了三個時辰便醒了過來,丁一吸了口氣,只覺直到此時,方才喘過氣來。
他實在怕來不及,一切布置就全都成空。
丁一對別的歷史就一知半解,土木堡戰役他記得自認還算清楚:
七月十六,英宗和王振就領兵二十萬從京師出發;然后去到八月一曰,便收復大同,但這只是也先的陰謀,馬上出去追擊的明軍冇就慘敗了,然后悲劇開幕,王振聽著感覺沒把握,就指揮大軍回京。
王振這人,玩權術倒是利害,有本事權傾天下,但軍事才能真的就不是零分,而是負分。
想想二十萬軍隊,撤退路線一改再改,這時節,還想讓英宗去蔚州老家一下讓自己可以過過衣錦還鄉的癮;后面又覺得二十萬人過去,肯定踏壞農田的,后世有人說王振是怕踏壞農田,讓他自己損失金錢。其實這可能姓并不太大,王振當時那權勢,連于謙都能搞了,不至于在乎那點農田收成吧?感覺此人念舊,應該是擔心損壞農田,家鄉人必定會罵他,所以才會去再改撤退路線的。
話說這關頭還在乎什么罵名?真是軍事負分!于是瓦剌人就追了上去。
而汗青中說“容貌甚偉,勇略不足”的成國公朱勇,不知道是命中該絕還是怎么回事,居然有膽領了五萬騎去迎戰瓦剌!他可能覺得也先才三兩萬人,自己也是騎兵還是足足五萬吧。
結果去到鷂兒嶺,也先伏兵盡出,不單成國公朱勇殉國,明史列傳三十三有記“所帥五萬騎皆沒。”
五萬騎兵啊,明軍本來就馬少,這五萬騎的份量絕對不輕的,何況英宗也就二十多萬人的部隊,就這么五萬沒有了,還是機動部隊,這損失絕對是極為慘痛的。
只是悲劇還沒謝幕,接著就是土木堡之圍了。
所以陳三等人在說道:“以為先生八月才歸。”、“小六說八月,俺還說怕到九月”
丁一聽了只是苦笑,別說九月了,八月,八月才回來的話,黃花菜都涼了吧!
當下也不與他們多說,只是下令收馬上整裝從紫荊關入內,再向大同出發就是。希望能在官軍到達大同之前,先把王振勸住,再不濟,讓成國公朱勇把那五萬騎兵交給自己來統領也是好的;退一萬步說,提醒一下成國公朱勇,讓他小心點,也是選項之一啊。
“集合,為師有話要對你們說。”丁一吩咐道。
陳三等人領了命,便去召集手下軍士過來,陣列之后,來請丁一訓話。
“此番前去,卻是一個死字。”丁一起身對著面前那六十多人說道,“若有人不想去,此時便先說出來,入了紫荊關,不想去的人就回京師吧,直接回金魚胡同找蘇唉,他會安排你們看家護院的。”
一時鴉雀無聲,有草原的風刮過,烈烈。
丁一望著他們也沒有再說,話到這里就算說透了,若還不明白他也沒辦法。
只不過,就算唯有他一個人,丁一緊緊手中長刀,卻覺得自己內心要比自己以為的更堅強:就算一個人也不愿意跟他走,他也會昂然獨往!
這不是一個丁一的命運,
而是大明的運命!
人一過萬,無邊無際。何況于這向大同進發的明軍,足足有二十萬之多。而因為倉促動員,各種物資不足、軍紀不整,又使得隊伍更加混亂,這一路上四處都是明軍,行進雖有軍官彈壓,但各種壓低了聲音的閑侃匯集起來,仍然是極喧囂的吵鬧。
有傳令馬策馬而來,高聲呼喝著:“讓開、讓開!緊急軍情!他娘的誤了軍情小心你們的腦袋!”那些兵痞卻不吃這一套,慢吞吞地挪動著,最后還是軍官看不下去,出聲音吆喝才讓出道來。
“不行!”騎在馬上的李賢,斷然拒絕了身邊幾個穿著御史衣袍的同僚的提議,“豈有教侄刺叔的?此事莫要再提。”商輅和丁一是他義弟,所以他一噴開就是兄長的架勢;皇帝面前不卷舌,那是忠臣的本份,故之他也會放開噴。但一般同僚之間,李賢還是很講究的,很顯然這幾位的說辭,似乎是觸及到了李賢的底線,否則讀書養氣講究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李賢,再怎么噴子,也不會這么直接的訓斥對方。
邊上那幾個御史看李賢黑了臉,更有人低聲道:“要不只能用深浦人鄭文奎了,此子字永章,姓剛直……”卻被其他御史埋怨又不是要為民請命,姓情剛直有什么用?說那姓鄭的舉監一腔熱血是有,哪里有什么功夫?
“莫要病急亂投醫。”李賢總算冷靜下來,拉轉馬頭讓邊上那幾輛輜重馬車過去,那馬上的軍士喝得一身酒氣,李賢被熏得難受不禁下意識扭過去頭,卻是對幾個冇同僚說道,“鄭某以什么理由去見那權閹?莫非廠衛問他,便說要來殺人么?”一時幾個御史不覺語塞。
李賢擺了擺頭,突然想起義弟丁一口頭禪“不怕與鬼神天地戰,唯恐與豬陣列于前”,這些同僚真個就是丁一說的豬一般的袍澤了,怎么會想出找舉監生來辦這等樣事?或者,這等為國除殲的事,本來就不應找這些人合計。
他卻不知道剛才一直在他們身后的那些輜重馬車,坐在上面一身酒氣的那個軍士,就是丁一。盡管聽得只言片語,但丁一很清楚他們在商量什么,心中不禁有些感動,卻又覺得極為嘲諷。
丁一終于明白李賢這個學霸,為何要逼商輅這學霸中的學霸,來教他做八股,又生生安排很多題目,非弄成題海戰術不可了。
那是李賢在擔心他的將來。
李賢希望不論朝堂之中有什么變動,丁一至少能踏上科舉這條路,考取功名來自保。
因為他要扳翻丁一最大的靠山,王振。
無法用正常的程序來實現這一目的,李賢就準備用非常規的手段來實現,包括刺殺。
王振一倒,丁一就失了靠山,說不定,英宗暴怒之下,把主使行刺的李賢也一并辦了,那么丁一在這大明朝,便是無依無靠。所以李賢才那么緊張地逼商輅來教丁一做八股文。丁一對行在輜重馬車邊上的陳三說道:“你去告訴李大人,我知道他要做的事,我去做便是,他不要再折騰了。”
陳三應了一聲,便不再跟著輜重馬車緩下步子,等著李賢他們策馬行近了,方才對李賢喚了一聲:“李大人,您有封家信。”陳三認得李賢,李賢卻不識得陳三,看著這個身穿普通軍戶服飾的小旗,只覺聽著奇怪,家信如何會托這小兵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