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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教看風云手(二)

  柳依依是有眼色的,連忙好聲勸她,但天然呆這性格,平時是完全人畜無害的模樣,一旦認了死理,卻是倔得可怕,否則她當初也不會硬扯著黃蕭養跑來京師尋丁一了,不就因為她認死了丁一鐵定有辦法么?

  聽著柳依依來勸阻她,天然呆就生氣,怎么也是行走過江湖女俠,真一翻臉柳依依哪里扯得住她?還好丁一走到書房門口露了個臉,對她說道:“師妹莫胡鬧,再胡鬧師兄打你屁股了。”

  天然呆聽著,“噢”一聲這才消停下來,柳依依沖丁一喚了一聲:“丁郎。”雖只兩字,但那眼中卻是說不盡牽掛,看著丁一點了點頭,她這自小慣看他人臉色,自然明白此時不應在此礙著丁一和李賢說話,便咬牙忍著淚,強笑著行了禮,拖著天然呆離去。

  “大兄……”丁一被李賢搞得有點愕然,回身到書房坐定,卻就開口沖李賢問道。

  誰知李賢抬手止住他的話頭:“你不要說,為兄不與你爭辯,今日無論如何你得聽我安排。不要尋根究底,你當我是兄長,便什么也不必問,死死記住我跟你說的這些事便是,明白么?”

  丁一點頭應了,卻見李賢在書房里來回踱步,卻又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才停下步子來開口道:“旨意下來之前,不要出這宅院,但在家中好好呆著,你可能做到?為兄不管你在宅院里如何胡天胡地還是睡生夢死都好,你便是實在憋得慌,想尋短見也不要出門,可明白?”

  見著丁一點頭,李賢卻又道:“不見客。無論私交還是公務,便說沙場受創甚重,無法視事便是。若是有人催逼,你便辭官。這點你可能做得到?”這其實很過分了,不是變相地軟禁了丁一么?就是瓦剌人大營。也不曾這樣拘束過丁某人。

  但丁一依舊點頭。

  若是商輅跟他說這些話,丁一只會笑笑說:“好啊、好啊。”說完之后根本就不會去當回事。但李賢不同,患難方見真情,那回丁一被刺殺,商輅報了信就連忙溜了,李賢不避生死坐鎮丁宅。為丁一護住家小;再往前去,風三為難丁一之時,李賢與丁一從未謀面,只為良知與公義,不顧身份趕來解圍。

  不必管李賢在史書上評價如何,丁一也不太清楚。除了土木堡戰役,其他的包括英宗如何北狩之類,丁一都沒什么印象只知個大概,何況于李賢?畢竟丁一只是一個軍事愛好者,不是明史研究人員。

  但生活中的李賢,便足以讓丁一信得過他。

  輕信人言不足取,又說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但如果人生之中,連一個可以毫無保留信任的人都沒有,絕對是可悲的。

  李賢無疑便是丁一可以毫無保留信任。

  “為兄知你性子,你使那些弟子出去打探消息無妨,但切切記得,不出門,不見客!”李賢看著丁一鄭重應了,似乎方才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來,吐出一口濁氣,終于臉上有了笑意。“你不問為何這般安排?”

  丁一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必問。”

  “好,三弟,為兄此去必盡力周旋,絕不教人害了你!”李賢激昂地這么說了,沒有再多一句話。便匆匆離了丁宅而去。

  這時報自然有下人奴婢奉上手巾、熱茶,丁一凈了面洗了手,端得起茶來,這宅院里的茶,自然不是瓦剌人那邊廂的茶磚可比的,還沒入口便覺清香撲鼻,切去茶沫喝上一口更是口齒留甘。

  丁一突然有種感覺:重回到了人世間。

  還沒得他傷春悲秋季或再抄襲上兩首詩詞,卻就聽丫環來報,李老太太過府來了。

  丁一“撲哧”一聲,一口茶從鼻孔里嗆了出來,好一陣咳嗽停不下。

  李老太太,自然就是李賢的母親了。

  這看來李賢是真不放心吧,擔心著無人勸得住丁一,把自己老娘都送來,鎮著丁一。

  丁一連忙迎了出去,這老太太看著丁一,眼淚卻就下來了,一把將丁一攬到懷里,卻不許他跪拜磕頭,老人家一個勁地哭著,卻是道:“賢兒這做阿兄的,真是不曉事,哪有讓你這孩子留下的道理?牛馬那大畜口,馱一個人也是馱,馱兩個人也是馱,他這么多年都讀到狗身上了,就不知道把你也拉上馬……”

  老太太不懂得沙場之上是什么景況,也不知道李賢是怎么師覆得脫的,感情還以為走親戚,馱一人是馱,馱兩人也是馱……但正是她這極純樸的話,讓丁一不知道為什么,瞬間眼眶便紅了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不由自主地開口叫道:“娘!”

  有些事,不是講究邏輯如何嚴密,不是看多會說話,不是多有道理。

  而是情意。

  若是李老太太說李賢怎么不把馬讓給丁一逃跑,無論怎么情深意切都好,丁一絕對是不會如此的。正是她那頭放不下李賢、這頭也放不下丁一的心,才是真真切切的出自一個母親的關愛,才叫孤兒出身的丁一,淚如雨下不能自已。

  京師里彌漫著悲傷和頹喪的氣氛,二十萬明軍的潰散絕不只是一串數據,那是多少人家的兒子、丈夫,那是多少閨中女兒的相思……掩不住的破敗,遮不去的傷懷。更何況于這二十萬明軍是京師大營的主力,如今,京師是極度空虛的,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設防,不是不愿設防,是無防可設,哪里生出來可以使用的精兵強將?都敗得精光了。

  “先生!”李賢喚了一聲,便持禮站在旁邊等候著,事實上他很清楚,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提丁一這個八品小官的事,但他是李賢,他不能不提,那是在亂軍之中不顧自身性命安危,先行安排自己逃離的高義;那是有機會逃生,卻折返回去守護君主的忠臣;那是可以不問原由,聽任自己安排的兄弟。

  從頭到尾李賢沒有跟丁一說過一個謝字。

  只因為他知道若自己是丁一,也必會為對方做同樣的事。

  所以,他便在做著同樣的事。

  先生依舊清瘦,近日竭精駭力的操勞,更讓先生的雙頰愈為削瘦了。

  他每天恐怕睡不上二個時辰,但似乎有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支撐著先生,使得他總能有條不紊、滴水不漏處理好手頭的公務,一件又一件如同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公務:“有糧草發下去,募兵。”先生對著堂下官員吩咐了,看著對方應了出去,卻又對邊上候著的那個武官說道,“兵甲發下去,捉緊操練……”、“諸門防御派員監督……”

  “原德,有何事不決?”先生終于處理完手頭一堆需要決斷的事務,對李賢問著,又喚仆役端茶上來,示意李賢先用些茶水,卻是一臉肅然地說道,“朝中大員隨御駕親征,如今竟無音信,你我政見雖有分歧,此時卻須精誠一致……”

  “先生,賢是求先生看在士林一脈,不吝援手。”李賢淡淡地說了這么一句,端起那茶喝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那真是極差的茶,別說三品大員,就是丁一這八品縣丞,拋開王振這一層身份,單是縣丞的公事房里的茶水,也不至于差到這個程度。

  坐在堂上的先生閉上眼片刻,睜開眼點頭道:“原德是為丁如晉家眷而來?不須擔憂,聽得前方潰逃回來的文武官員、士卒腳夫,有許多人作證,丁如晉在潰兵潮中逆流而上,領著數十門人弟子,殺敵上千,真萬人敵哉!最后還有不少人看著他持長刀護衛圣上跟前,聽得他擲地有聲‘大明宛平縣縣丞丁一在此,誰敢與我決一死戰!”幾近張翼德再世,老夫原以為是謬,但問得數十人,皆如此,想來無誤,真赤膽忠心!”

  先生喝了一口茶,似乎茶對他來說,能解渴便好,完全不在意好壞,卻聽他又說道:“粉身碎骨全不怕啊!丁如晉真乃表里如一大丈夫哉……再說他辭王振高官厚爵之事,也是人皆知之,不論朝局如何,何至于牽連到丁如晉家眷?原德多慮了。”

  李賢聽著,只是不住苦笑。

  是,丁一若是死了,真的不必擔心誰會為難他的家小,這一點丁一算是成功實現了自己預期目標:在王振倒臺以后,自己身邊的人不會因此被連累。現在王振生死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丁一家眷真的安如泰山。

  只是,丁一并沒有死,他不單好生生地活著,而且還回到京師。

  這就不一樣了。

  人若死了,就完了,特別是一個八品小官,真的不論誰掌權,會閑到蛋疼去對一個風評極好、赤膽忠心、為國殉難的八品小官家眷下手?就是先前有怨,也不會愿意去做這等樣事吧?能掌權的人,又不是風三公子那等角色。

  但問題是丁一沒死!

  “如晉回京了。”李賢搖著頭對先生說道,“圣上在瓦剌人營中,派了指揮同知岳謙、太監喜寧過來,還帶著瓦剌人的使者。但是先生,如晉身上并無所托,只是圣上教他隨隊伍回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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