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仗義,大約有幾百人圍住了土地廟,黃蕭養只帶了二十來個好手到廟前,不理會那些手下的勸說,把他們留在廟外,自行入了土地廟內,語氣里透著親切和期待:“是一哥么?一哥……”
“少爺來不了。天天中文()”如玉取下了面具,卻向黃蕭養伸出手去,“請把東西還給奴奴,要不少奶奶會一直找這分水刺,你知道她的性子,她也許永遠不會找,但如果她想起來,就會一直找、一直找,有空就找,把墻拆了也不出奇。”
黃蕭養聽著說起天然呆,那滿是刀疤的臉上也泛起了笑意,摸出那根卷在布里的分水刺,遞給了如玉:“一哥好么?一哥和我說過,不要當大佬,唉,可是沒辦法,兄弟們總要有個領頭的人……”
他說著沒辦法,但似乎臉上每一條刀疤,都洋溢著得意。
“奴奴看你手下,有公、侯、伯、太傅、都督、指揮等等,看來你是不打算招安的了?”丁如玉收好了那分水刺,便這般淡然向黃蕭養問道,其實不單是分封手下各級官爵,連年號都有了:東陽元年。
黃蕭養卻訕笑起來,搖了搖頭道:“我又不是傻佬,自然想招安,能過得下去,誰想造反?那些,都系兄弟們自己貪好玩,覺得威風弄出來玩的。廣州府都這么久打不下,怎么打得過長江?”
“從九品的國土安全局行局副使,你做不做?”丁如玉漫不經心地問道。
黃蕭養愣了一下。猶豫道:“從九品?我手下的兄弟怎么……”
“少爺說你如肯做,保你平安。其他人。你真當自己是順民天王么?其他人有其他人的去處,你就不要管了。”
黃蕭養想了良久,抬起頭來望著丁如玉:“阿妹仔,你回去和一哥說,阿養對不住他了。這些兄弟看得起我,才讓我來當大佬……現在要我扔下他們,只顧自己條尾,我做不出甘樣的事!”
“少爺說你要不肯。就讓奴奴出海去搬一百個兵來打你。”丁如玉此時的神情,與在丁一面前那個女孩,判若兩人,“你可以出去,就叫手下來殺奴奴,道不同不相為謀,奴奴不會怪你沒有義氣。”
“一百個兵?”黃蕭養聽著失笑。整個廣州府城的衛所、弓兵都讓他打得龜縮城內不敢動彈了,一百兵卒他如何放在眼里?他摸著下巴如戟的短須笑道,“阿妹仔,你生得好樣好貌,回京師去,不會有人為難你的。出海?你知道從哪里出海嗎?”
丁如玉笑了起來。把那個銅面具戴了上去,卻對黃蕭養說道:“福建的陳萬寧和我有些交情,借條船出海,應該不是太難的事情。”她戴上面具,便不再自稱奴奴了。“或者不用去到福建,左布政使就在潮州府。從潮州府出海也是個辦法。”
黃蕭養搔著短須,半晌笑道:“阿妹仔,不用去尋陳萬寧那只賊頭,我給你條船,你坐船回京師也好,去搬兵來打我也好,都隨你。你放心就是,我地出得來行,牙齒當金使,不會在船上做手腳。”
當丁如玉站在船頭,身后漸漸遠去的廣州府,沿著海岸線慢慢向淡馬錫而去時,她對身邊那幾個弟子問道:“如何?”
“弟子知道那淡馬錫有五百錦衣衛,但是他們又不是如我等一般訓練過的,一百人能濟什么事?”、“黃蕭養所部雖然不堪,但畢竟十余萬眾,船千余艘,我等若是以一百人來敵,恐怕……”也有憨實的弟子說道,“弟子不會動這等腦子,先生讓弟子跟著師叔,師叔說他娘的弄誰,弟子就去弄誰!”
丁如玉笑了起來,笑得極為開懷,她擔心的是黃蕭養接受條件招安,本來丁一跟她說的,是正品的官職,她為了逼使黃蕭養拒絕,硬給說成了從九品。因為她聽丁一說過,女人若想當官,除非戰功,赫赫戰功。
與她說起之時,丁一只是想起幾百年后的那位女中丈夫秦良玉,但聽在如玉的耳里,卻便立了志向,如在眼前看見了一條路。少爺是她的少爺,從小到大都是,她不能容忍那個丑怪來霸占少爺。
如果她能當官,當上大官,如玉想,也許她就能跟李賢一樣,直接把那丑怪叱退,這樣,少爺就仍舊是她少爺。有時候,事情總是因為某些很單純的原因而起,一些很搞笑的原因而起。劉邦反秦也不過是因為所押徒役逃走了許多,他就算去到驪山也是殺頭的份。
丁如玉便是這么想,但她不會這么說,畢竟她跟忠叔早就出來殺過人、走過江湖的,跟著丁一也看過許多的事,她很清楚有些東西只能埋在心里:“你們若是怕,到了淡馬錫,就留在那里幫忠叔。”
“少爺待我如妹,誰擋著少爺的路,不論千軍萬馬,如玉唯死耳!”
“先生于我恩重如山,愿隨師叔,唯死以報!”
“唯死以報!”
海風雖烈,吹不冷的,是熱血。
相對于廣州府極為遙遠的草原,熱血也不曾缺少過。巫都干面對著那些執刀挽弓的丁一弟子,她的熱血便沸騰起來,黑色的斧頭把持在手中,盡管她身后只有那個跟隨者,而面對的是二十多個丁一的弟子,還有他們帶領的三百余青壯,但她沒有退讓。
哪怕部落里其他以巴特爾為首的四百余青壯也不見得站在她這一邊,她也毫不在意,黑色的斧頭擱在被綁起來的明國老人的頸上,巫都干冷笑道:“怎么?見不得殺明人么?你們就是明人!不論你們再怎么藏匿出身,我都能認得出來,你們身上的味道。”
面對著一觸即發的場面。巴特爾很有些頭痛,他勸說著姚查:“安答!主人領著我們。殺死過許多部落里的老弱,才有了現在的都音部落,這樣的老人,只會拖累我們的部落,讓巫都干去做!”但與他結成安答的姚查,卻只咬著牙,一句話也沒有說。
草原上的長草已枯黃,風吹過。有陣陣的聲響,而天地之間,在這一剎那,似乎這就是唯一的聲音。整個部落里所有的人,都盯著巫都干那黑色小斧的鋒刃,她冷笑著,慢慢切開了那個明國老人的咽喉。
血便淌了下來。紅得發黑的血。
被堵著嘴、綁了手足的明國老人,抽搐著,無助的老眼張望著天際。
“在干什么?”帶著四五十人策馬回來的陳三,看著整個部落的狀況,下了馬,把那些呆站著的青壯一個個踹開了。“全給老子去訓練!凡是明天考核不過的,整個部落的馬料就歸你們去弄!”
他說著走到巫都干的面前,一刀就砍下了那個明國老人的腦袋,不耐煩地對巫都干說道:“你有毛病啊?殺就殺了,整個部落不事生產。也不訓練,來這里看你殺個人?屁大一個事……先生說讓我過來聽你的安排。你就這腦子?”
巫都干瞪著陳三,過了半晌冷笑著用大明官話說道:“你們不會聽我的,回去告訴你們先生,他騙不了我,邪神給予了他邪術,或是能蒙住愚昧的牧民,但對于通天薩滿來說,這算不了什么!”她帶著那個跟隨者,離開了部落中央的小廣場,走向了自己的帳篷。
那二十幾個丁一的弟子,看著陳三便要開口質問,為什么他會向自己的同胞動手,但所幸姚查還記得丁一的話,冷哼一聲讓大家帶著各自的手下離去了。巴特爾吐出一口氣來,這個蒙古男人覺得很為難,他對陳三說道:“還好你趕回來了,要不然……”
“不要擔心,很快這一切就不是問題。”陳三是這么回復巴特爾的。
不是問題?巴特爾很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覺得問題很大,一天比一天大,自從捉到那伙來草原販賣東西的明國商人,巫都干開始以各種理由殺死那些明國人,問題就出現了。丁一的弟子和他們的跟隨者,開始表露出了憤怒;而那部落里另一半的青壯,雖然沒有站在巫都干的一邊跟丁一的弟子對抗,但他們明顯也不會跟丁一的弟子站在一起。
因為他們想不通。
為什么在殺死草原人的時候,丁一的弟子們并沒有什么情緒波動,而殺死那些沒什么關系——至少于他們來說,是這么認為——的明國商人,姚查為首的那些人,就會跟巫都干起沖突?難道巫都干所說的,姚查他們是明國人,是真的?
當陳三走進帳篷時,一記直拳就砸向了他的臉,因為光線因明至暗,這一拳的時機,恰好是陳三的視野出現了盲點的瞬間。但陳三很從容地低頭避過了這一拳,因為他知道姚查的憤怒。
“你他媽的忘記自己是誰了么!”姚查扯著陳三的衣領,看起來極為憤怒,不過還保留著最后一點清醒,至少他還知道壓低聲音,“那是漢人!漢人啊!你他媽的為什么要向自己的同胞舉刀!操!”
“現在動手,至少有一半人會因此而站在巫都干的身后,或是離散,我們不是先生,你要記住這一點。”陳三并沒有拍開姚查扯著他衣領的手,而是平靜地對他說道,“而跟隨我們的那些人,也會因此而疑惑,如果他們認為我們是明人,然后他們就一定會找到證據,沒有證據他們也會制造出證據。”
姚查氣憤的甩開陳三:“老子不管!難道老子就一直看著那妖婆,屠殺咱們同胞么?還是跟你一樣,他娘的還成了幫兇!如果這么下去,老子呆不下去了,我們二十來人都呆不下去,你留在這里,我們回去找先生!”
“當然不能這么下去,放心,很快這一切,就不再是我們的問題。”
陳三笑著對姚查這么說道,象只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