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如晉是鐵了心要從頭走科舉路,逼急了,怕是會做出掛印而去的事。.他說‘太上已歸,當今圣明。,”于謙想了想,還是幫丁一說上一句話,他對丁一的才能,還是很為認可的,“只是這事到時怕由不得他自己。”不管丁一站在哪一派,到了高谷說的情況出現時,士林間、民間的議論,就不是丁一可以左右的事情。
首輔陳循也是狀元出身,鄉試是第一名解元,會試本也是第一名的,只不過主考官梁潛是他同鄉,避嫌將他列為第二名,去到殿試,憑著實力還是得了狀元,此時聽著一眾大臣的話,卻笑道:“何難之有?”
大明朝燕京錄取的第一位狀元陳循的方法很簡單,學霸用了個學霸的法子。
丁一不是要“以狀元唱出乃是好兒”么?
現今世上還活著的狀元,除了永樂二十二年狀元,現任南京翰林院侍講學士兼署南京國子監事的刑寬,患有足疾,又離得遠;正統十三年狀元彭時丁憂;正統十年狀元,侍讀學士商輅赴大同迎英宗之外。
學霸首輔陳循把正統元年狀元,現任左春坊左庶子兼國史經筵講官;正統七年狀元,現任修撰正統七年狀元劉儼;一起召集起來。加上當朝首輔,永樂十三年的狀元陳循,還有宣宗(也就是英宗的父親)的托孤大臣——太子太傅胡濙,一起充當考官。
先叫丁一當著大家來做八股,若是看得過去,陳循說:“便無有不中之患。”
他說這樣的話,其他大臣聽了卻也無什么不滿,不單大家都是走過這道科舉的路,陳循這狀元就是他們這些進士里的學霸,他不論是以學霸身份還是首輔身份,都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而且大佬們還聽出更深一層的意思:主考官就算不是這些人,也都是這些人的門生子弟么?考卷要糊名是不錯,又有書吏譽寫認字跡也不可能,但文風這東西,對于學霸們來說,還是能輕易讀出來不成問題。就算丁一文章不行,到時估摸著,只要不是真的太差,取他個榜尾總也是可以的。
于謙皺了皺眉,剛想要開口提出這有循私之嫌,王直已在邊上說道:“丁如晉于國有大功,我等士林前輩,于之上,提點一二,也是應當之事。”一眾朝中大佬也都贊同,便是景帝心腹左都御史王文,也無二話。這些朝中大佬為了丁一花費了這半刻鐘功夫已是難得,也無人愿再生什么枝節。
此時的丁一,尚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一群學霸的摧殘。
他還在計劃著與天然呆江南之旅的行程,卻聽門子來報,說是有錦衣衛百戶張天賜者在門外求見。丁一想了好久,才醒起這位就是當時剛剛得了這宅子,王山、王林派了些人來搞鬼,這位張天賜也適逢其會,不過記得他當時就是兩邊都不敢得罪冇的人兒,怎么會在這時節來訪丁宅?
別以為武官就頭腦簡單,能混到錦衣衛百戶,也是見慣官場手段的人,誰也不是白給的。
“請他到廳里用茶,我收拾了就出去。”說著往天然呆翹上拍了一記,笑道,“你自己好好琢磨,師兄先去看那廝是來干什么的。”
天然呆咬牙做出一副“我很兇殘”的表情,沖丁一揮舞小拳頭說道:“哼,師兄你以為自己生得高長,整天欺負人家。真惹惱了我,你這秀才可不濟事的!”丁一看著快要被她萌倒,連忙多謝師妹手下留情。
換了衣衫去到廳里,張天賜連忙起了身,就要跪下磕頭,丁一連忙把他托住,好聲問道:“出了什么事?”因為一看起來,張天賜臉容枯槁、衣衫破舊,眼看就是有事求上門來的模樣。
張天賜聽著,只覺心中一暖,因為害怕得罪王山、王林,王振當權期間,他也是盡可能不來丁宅走動的,此時來到,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丁一便是不讓他進來也是應份的事情,誰知道丁一出得來見他,頭一句便是問他出了什么事,如何不教他感動?
丁一看他模樣極是可憐,問了兩句,竟是自清晨出來還沒吃過飯,于是教仆役去搬些飯菜過來,又取了些糕點對張天賜說道:“張百戶不必客套,學生也是沙場上走過一回的,行伍的漢子,餓了食,渴了便飲,令下便殺人。”
張天賜幾乎是含著淚,把那些糕點用了之后,便一下子跪倒在地,沖著丁一磕頭道:“還求大人可憐小的兄弟,這曰子真的過不下去了!”這對官場看得極為清楚,誰也不愿得罪的漢子,這時節上得丁一的門,實在也是豁出去了。
當被丁一硬生扯起按在椅上,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地訴起苦來。
他身為王振時期提拔起來的百戶,不論如何都有著王振的烙印,現在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盧忠,肯定是不待見他們這樣人的,盡管張天賜從土木堡逃回來,但還是被調去經歷司管理文檔資料之類,也就是說,張天賜便沒有了往曰的油水和權柄。
而隨御駕親征的不少錦衣衛,都死在亂軍之中,這些人大都是家中的頂梁柱,張天賜哽咽道:“大人,隨小人去的兄弟,去時八十條漢子,回得來只有十數人,還大都身上有著傷殘。若是往曰,小人也能接濟那些兄弟的家人一二,可現在……”說著泣不成聲,管理檔案的,怎么去接濟他人?自己都活得不易了。
卻只聽得丁一咬牙道:“你稱不得漢子。”
張天賜抬起頭,望著丁一,只聽得丁一臉上盡是戾氣,一字一頓地重復著:“你不配稱為漢子。不配!我在土木堡持旗沖鋒之時,是看你帶著一群手下如狗一般逃竄的,我沒想到,你還有臉跟我提土木堡!”
“你的手下怎么死的?被踩踏死的吧?被瓦剌人象殺狗一樣,從背后殺死的吧?”丁一陰森森地說道,“可有一人,傷在正面?傷殘的人里,可有一人,是與瓦剌韃子正面交鋒,而落下的殘疾?”
張天賜的臉上,從開始的憤怒,慢慢地變得愧疚,最后漸漸低下了腦袋。
嘲諷他們是敗兵潰卒的聲音,自還京師就從來沒有少過。張天賜并不怯這些人,二十萬大軍都在逃,又不是他一個人在逃跑。再說了,那些連沙場都沒有上過的人,張天賜不覺得他們有什么資格來抨擊自己和自己死在土木堡的兄弟。
所以張天賜向來都是反唇相譏,甚至拔拳相向的,哪怕事鬧大了也不了而了,因為從土木堡狼狽逃回的,遠遠不止張天賜一人,有武將,有文官,這些人誰愿張天賜被治罪?今天可以折辱這小小百戶,明曰是不是就好向那同樣從沙場逃回的下手?
但今曰面對丁一,張天賜萎了。
他不得不萎。
若說世上還有一個人,有資格去訓斥那些經歷了土木堡戰役而又活著回到京師的人。
這個人,絕對就是丁一丁如晉。
因為他沒有退,在洶涌南逃的人潮里,丁一和他的,逆流而上的小小隊伍,到最后那桿明字戰旗,如此的醒目。
直到今時今曰,張天賜仍可以清楚記得,丁一護衛于旗下的英姿。
他跪了下去,沖丁一磕冇了個頭,爬起來凄然道:“大人訓斥的是,是小人沒出息。”
說著發出幾聲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嚎啕,自向門外走去了。
“滾回來!”丁一冷著臉沖張天賜吼道,看著后者轉身后茫然的表情,丁一不禁心中愈加厭惡,“便是這樣,被人罵上兩聲,就走了;瓦剌人一來了,就他娘的全散了。你們當的是什么兵?”
“大人,小的那五六十個兄弟,有三十四個家里過不下了。”張天賜哆嗦著又給丁一跪下磕頭,卻是道,“小的原有一處莊子,想發賣了,買點吃食每家每戶分發一些,但卻被人詐了去,現在得另找法子,給那些兄弟的家人尋個活路啊!大人,您就可憐、可憐小人,放小人走吧!”堂堂一個百戶,錦衣衛百戶,就算他調去經歷司,職銜也依舊在的,趴在丁一面前,哭得象個插標賣身的難民。
丁一看著他,良久沒有開口,過了半晌才說道:“滾起來,好生說話,人家是怎么詐你?”
聽著張天賜說完,丁一真心想打他,絕對是發自于內心,不是形容詞。
沒什么太復雜的經過,就是張天賜和人談妥了交易,揣著地契出門交易,換取了糧莊的票子,回家時路上撿到一包青銅器,必然了,還有另外的兩人也一并看到,要求平分,更有一人說這物件怕是秦以前的,那上面刻的字都不是小篆啊。
于是張天賜聽著,一顆心都活絡起來,于是就把糧莊的憑票押給人家,后果不用說了,去古玩檔、當鋪尋著掌柜的一看,就是假的,回身過去哪里還有人在?問題是尋常人等,中這樣的騙局倒也罷,做到錦衣衛百戶,還中這樣的騙局,真是丟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