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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贏取自由身 (十)

  京師國子監里,因為祭酒的約束,那些監生們不敢隨意走動,但圍觀的事,自古至今向來都是國人天性。丁一入得國子監,那些監生們,特別是舉監生早就恨不得有千里眼、順風耳,齊齊望著那房間,在猜測著丁如晉和那幾位學霸,到底能談出什么結局。

  “若是朝廷大事,何必來國子監?所謂外事不定,大臣問計丁如晉,何其太謬!”舉監生里有人反駁同學的說法,“再說周畏庵與劉時雨,也不是閣臣,便是軍國事,不見得他們便有份參與,依我看,弄不好是來考較丁如晉的八股制藝。”

  其實這位舉監生已經是揭開真相了,但往往很多事情,人們并不見得就愿意相信真相,他話音則落,邊上就有人嘲諷:“丁如晉立下這潑天也似的功勛,至少連升四、五級才算賞賜得當吧?考一個五品官的八股制藝,你以為現在是大宋年間,有鎖廳試啊?”

  邊上學子紛紛附合,連剛才已揭開真相的監生,漸漸地都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思路,只強笑道:“小弟也就是這么一說罷了,但是若問國是于丁如晉,何不于謹身殿、奉天殿之類的地方,要來國子監……”

  “國家板蕩,問計于丁如晉,便是千金市馬骨,教我等學子,當效丁如晉一般,赤膽為國,不辭生死!”便有熱血沸騰的同學,痛快地回答了方才那監生的問題,邊上很多的舉監生都紛紛點頭稱是,一時間這些學子竟生出來強烈的報國志氣,或許就不是于謙、王直和那些學霸預料中事了。

  很多事都不在他們預料之中。

  但無疑,丁一的八股文制藝水平,絕對是讓于謙、王直。以及那幾位學霸最為出乎意料。

  或者,用爛字都無法形容丁一的八股水平。

  而只能用渣。

  “如晉,正是多事之秋,為生民所念,此時辭官,非良策也。”劉儼一邊苦笑搖頭,一邊選擇著詞語,婉轉地勸說著丁一,他又不傻,丁一要不辭官。就是五品在手,算起來比他這狀元高多了,翰林院修撰才從六品啊,離五品官還有三級呢。

  周旋沒有說話,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把丁一當場做出的卷子,遞給了首輔陳循。

  王直和于謙兩人早在剛才劉儼看卷時就湊邊上看了。這時都是一臉的苦色。王直干脆起了身,把著丁一手臂說道:“有志事,事競成!如晉,若立志,便須努力!”看著丁一點頭稱是,王直便對幾位學霸和于謙說道還有公務處置。先行一步了。

  于謙苦笑著起身道:“王公略候,你我同去。”便也向首輔辭出去,走過丁一身邊,于謙停頓了一下。但除了長嘆一聲,他實在也不知道跟丁一說什么才好,只是按了按丁一的肩膀,便隨王直出了去。

  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前后花這近一個時辰的功夫,多冇少事務公文扔下?誰知道丁一的制藝渣到大白話的程度,早知如此,按于謙出了國子監跟王直上轎時說的一樣:“隨手尋個落第舉子,足以為師哉!”哪里用得了這場面?哪里要找三位狀元公來當考官?

  倒是首輔陳循看了丁一的卷子,卻笑著點頭,半晌抬頭對丁一道:“不錯。”

  丁一坐在下首,聽著想要罵娘:你當我白癡么?這還不錯?于謙和王直都干脆走人了,劉、周兩位是憋著不好意思笑出來,否則的話,估計能笑到肚皮抽筋吧?您老人家跟我說不錯?這算是學霸在污辱自己文章同時,一并污辱自己的智商吧?

  這時卻聽劉儼起身道:“學生茶用得了,且去更衣。”周旋聽著,臉上現出古怪表情,卻也說是要去更衣,便也一道出了去。更衣就是上洗手間啊,丁一發誓,這兩個該死的學霸,出門走不到十來步,就傳出忍之不住的笑聲!丁一頭一回感覺聽力太好,對于自己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但卻就聽陳循突然道:“聽聞如晉能詩,于關外歸來,沙場喋血,應有所感,能口占……”

  這個丁一真就不怕了,不說軍事愛好者難免涉及古文詩詞,就是從小學到大學,死記硬背也積下許多,何況他熱衷于戰例,對于亂世之間的名人詩句,向來頗有閱讀,當即陳循話沒說完,丁一已開口道:“劍外惟馀肝膽在,鏡中應詫頭顱好!”

  陳循聽著,不禁側首沉吟,去外間透了氣回來的劉儼、周旋兩位,也一時在門口止了步。這不算多好的詩句,丁一這回荼毒的是梁啟超的詞,全詞他也記不清,只這一句當年看了覺得頗有氣勢,故之留存腦海,被陳循問到,脫口而出。

  應景,絕對的應景。

  二十萬大軍潰盡,丁一沙場縱橫,數番沖殺歷經險難,所謂“惟馀肝膽在”,點出自己憑仗忠肝義膽才堅持下來;又來一句“應詫頭顱好”又有劫外余生之慶幸,沒有因功自驕的氣味,只是說能活著回來,連自己都驚詫的。

  周旋在門口扯著劉儼入得內來,卻開口道:“口占一首,賦科舉應試!”這就是命題作文了,明顯他不相信丁一的詩詞是自己寫的,包括剛才那一句。他認為丁一是請了槍手的,在家中先行準備好這么一句,畢竟關外歸來,總會有人問及嘛,所以他出了個題,并且不是一句,而是一首詩。

  陳循看了周旋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有點太茍刻了,也沒有必要這樣,一個狀元跟丁一這秀才計較什么?就算丁一事先找了槍手備下這么一句,也算他本事,能先做好準備,不至于臨時出錯,何必逼人太甚?

  邊上劉儼湊過來打圓場道:“畏庵兄,限題未必太拘謹,不若便教如晉隨興口占就好。”

  當聽著劉儼這般說,周旋也清醒過來,丁一卻不是自己的同窗,也不是自己門生,這么弄的確是太過,連忙打起笑臉說道:“方才那句極醒神,又知如晉詩才極好,故之失言了。如晉若無所感,不必強求。”意思是弄不出算了,不用出丑。

  其實,周旋還是不高興。

  這種不高興,就是學霸看見一個明明是學渣的貨,突然做一份奧數題居然有七十分一樣——污辱別人智商么?就憑你這學渣,你要之前沒做過這份題,老子敢把試卷吃下去!大約是這種憤怒——作弊也不知道收斂些?

  說到詩詞,丁一當真就不怯了,其實不單是喜歡戰例而閱讀不少詩詞,還有一個原因,詩詞背來還能哄女孩子,應景時來兩句裝一裝自己很有格調,特別在經濟不寬裕的情況下,君子固窮啊云云,哄不了人跟你一輩子,至少還有幾宵溫存,最不濟能收張好人卡吧?

  但有女孩愿意聽背八股文么?有么?

  丁一聽著周旋的話也怒了,學霸就學霸,知道你周狀元牛逼,但你當丁某人這文抄公是假的么?你可以從八股上看不起丁某人,但你不能看不起這幾百年的文學發展史不是?當下丁一便決定了,污辱李鴻章,無他,李鴻章寫了許多首的《赴試途中有感》!不抄他丁一感覺都對不起自己。

  “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百尺樓!”張口就先剽竊了這句,無他,這句最熟。

  然后丁一為了不給冇學霸看扁,沒有接著抄后面的,因為不應景,但沒關系,李鴻章不弄了許多首么?丁一回憶了一下韻律平仄,開始在腦中拼湊出下一句:“回首昔曾勤課讀,負心今尚未名收。”這句算是抄了另一首的頷聯九成,改了后面一個字為了合平仄與押韻。

  聽著陳循眼前一亮,至少第一句,氣勢很不錯,第二句雖有點生硬,但人家臨場口占,連用筆打草稿都沒有,又沒出現平仄不對的地方,也押上韻了,也應景,連劉儼都點起頭來了。

  丁一起身袖手,昂首踱步,周旋以為他是接不下去,在想怎么接,其實丁一是在想著怎么抄才押韻又平仄不會出錯,他腦中十幾首《赴試途中有感》,用得著想怎么往下接嗎?隨便哪首摘上一句頸尾聯,意境都能差不多湊合,足足來回行了十步,丁一才吟道:“未重宦海持清節,不憶烽煙戰狄酋。待到明秋楓敗盡,鹿鳴宴座是心酬。”這兩句為了押韻和應景算是抄了一半,但句子格式卻是照套的。

  陳循、周旋和劉儼都為之臉上變色。

  不是這詩有多好。

  真不見得,除了第一句之外,其他幾句也就那么回事,本來就是丁某人拼拼湊湊出來的。

  但他快啊,他十來步就吟誦出來,押韻平仄都沒問題,還是十分應景。

  單就是這個快字,絕對稱得上“才思敏捷”四個字了。

  雖說丁一讀過許多詩詞,但要換個古文基礎不好,對近體格律詩不熟的、不知曉韻腳的人來,沒背過平水韻,不知道平起仄起的講究,一時半刻不定就能拼出來。從這點來說,也算丁一有點文抄公的潛質了。

  “世間事,真無奇不有!”周旋苦笑著這么低嘆了一句。

  他不得不服氣,就憑丁一十步成詩。

本文字由閃神屠版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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