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騰蹲了下去,從后腰拔出工兵鏟當斧頭使,沖那人的左肘用力斫了幾下,把那截紋著“國之干城”的小臂斫了下來。
然后他站了起,望著三個說自己是三代單傳的俘虜說道:“把手斫下,走。或者廢話,我取了你欠先生的命,再把你手斫下。”
還沒等那人開口,或是去撿起地上死尸手里的戰術直刀,一條黑影竄了上來,一下子就把那個說自己三代單傳的家伙撲倒在地,手中握著一對剛才吃粥的筷子,沖那人眼眶瘋狂捅了下去,連接捅了七八下,那人哪還有活氣?
“俺蕭逸最他娘見不得這等貨色!”那漢子扔下筷子,站了起來冷冷地說道,“說過的話當放屁,杜頭兒你教他走,老子不教他走!站著的兄弟沒一個是孬貨,土木堡要不是身邊都是這等姓的雜碎,我等何至于被俘?”他說著甩脫了破爛的衣服,對著剛才給他上了一半藥的醫生吼道,“老頭兒,你也別一副看笑話的腔調,這里二十八條漢子,都血快流干,昏迷了才被俘的!老子們的傷口,都在前面!”他前胸有縱橫好幾條刀疤,有些結了痂,有些化了膿。背后并沒有這樣的傷痕,有的是被俘之后韃子抽打的鞭傷。
其他二十七人也紛紛扯下衣裳,的確都是一并的傷創,有刀傷、有箭創,都在前方。
蕭逸對著杜子騰說道:“杜頭兒,這些弟兄都是一起受過難,知根知底,要有一個跟方才那倆雜碎一樣,我割了頭給你!有什么吩咐,你只要說。只求你一件事,給兄弟們弄把趁手兵刃,弄身皮甲,咱們本就欠丁大人一條命,現時也吃了東西,身子熱乎了,隨你回去接應丁大人便是。”
“先生門下,有一條鐵律:服從命令為天職。”杜子騰招手讓那些被嚇得不知所措的醫師退下,對蕭逸他們說道,“現在給你們的命令,就是坐下,療傷,穿上給你們準備的衣服,不要著涼。這不是我杜某人的吩咐,便是先生為我們斷后時,專門吩咐我的話。你們可能做到?”
二十八漢子聽著愣在那里,半晌才回過神來,蕭逸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仰起頭,以免使淚水淌下:“唯!”
“唯!”二十七人齊聲應道。
杜子騰示意那些醫師去給那另外七百被俘士卒包扎,這邊廂從丁家宅院里帶著侍妾過來的天然呆,走上前來,抱怨道:“那些醫師開幾張涼茶方子就行,刀傷箭創他們懂什么?”自從丁一教了她處理外傷之后,天然呆倒是治好不少人,包括杜子騰這些人的傷創,也是在她和那八個侍妾的護理下痊愈的,于是漸漸的,眼角便也高了起來。
“師母,那邊七百來人,您老人哪里忙得過來?這邊的兄弟,先生有意收入門下的,學生才請您出手。”杜子騰給天然呆冇請了安,又對那二十八條漢子介紹道,“這位是我家小師娘,江湖人稱殺人圣手蕭女俠便是。”這個綽號是丁一給她起的,天然呆極是喜歡。
那些漢子連忙見禮,聽著叫“小師娘”的,天然呆就跟聽不見似的;聽著叫“師娘”、“太太”的,她便有了笑意,便凡稱她“蕭女俠”的,便得到優先醫治的好處了:“治好你的傷,你便要替我去殺一個韃子。”天然呆給蕭逸清著創口,卻擺出一副大俠派頭這么說道,“否則,本女俠便會取了你的姓命!”
蕭逸沉聲道:“蕭女俠放心,他曰必提韃子人頭,來還診金!”
天然呆只覺得這才是她的人生,縫起針來真是又快又好,可憐那些沒有麻藥的被俘明軍,幾個需要天然呆出手醫治的,都痛得直哆嗦,排了膿或是切去腐肉,烈酒清洗,縫合傷口,又灌他們喝了青霉素溶液,天然呆便走向下一個傷員,身后侍妾自去給蕭逸敷上金創藥、包裹消毒了的繃帶等等,在杜子騰那些身上試過了手,倒也是愈加嫻熟了。
這些人體質是極好的,要不然也不會還能活到現在,除了蕭逸幾個傷得重的,其他二十余人也只需消毒、敷藥、包扎,倒是很快就忙完了。又有仆役送上了國土安全衙門的袍服,教他們著了,每人發了一根哨棒,杜子騰便對他們吩咐道:“可還撐得住?好,等下那七百人,會分幾批吃粥,可能會有人插隊,有人起哄,有人想多吃。先生吩咐,要教他們排著隊,一個個來。這事便由你們來做。”
蕭逸點頭應了,持著哨棒便招呼那二十多個兄弟站了起來,倒是盼著有人起哄插隊,以讓他們可以出上一分氣力,回報丁大人活命情份和蕭女俠療傷之恩。可是那些明軍又不是傻瓜,這二十八人在俘虜棚里本來就是類似獄霸一樣的存在,何況此時換了跟杜子騰一樣的袍服,又持著棍子,誰腦子進蛆了才去吧?
石亨站在城墻上看著,搖頭道:“丁容城,人杰哉!這門下也不過得他半年教誨,已然如是有傳承的將種一般……可憐,可嘆,可恨!”邊上親兵聽著不住提醒著他慎言以免惹禍,石亨也知道自己現時就是靠著于謙,要不然也是待罪的敗軍之將,當下也不敢再說什么,只對那親兵道,“你看著,他們若有什么需要,能辦則辦了。還有,派人去李原德府上,請李老太太過來,把丁家奶勸回金魚胡同去吧,丁容城在時自然不懼,現時他走了,別讓一些小人在他身后編造閑話壞他英名……”
那些親兵自然立馬應了,便沖著丁容城這三個字,沖著他身為五品,帶門下去救戰俘又獨自斷后這份豪邁與忠義,都教聽聞著、目睹著他出城的這些親兵,生出為他赴死的沖動來,何況還有著自家伯爺的吩咐?
時間,一點一點地消逝,看著天上群星,雙乎曰感覺再有一個多時辰天就會亮起。
而此時在他身后瓦剌前鋒營地的火頭已經開始變小,喧鬧也開始變小,也許不用等到天亮,他就能夠得到騎兵小隊的支援:“阿傍羅剎!出來吧,我知道你并沒有被陷阱困住,象個男人一樣,站出來吧。”
前方雪地里露出的黑洞,仍然沒有聲音。
已經至少過了半炷香的功夫了,這便教雙乎曰原本堅定的心里,有些動搖了。
他又想起,傳說中阿傍羅剎嘴上,是會咬著一個燃燒的火頭,聽喇嘛說,是無間地獄的業火,能咒死活人,能引動天雷,都憑仗那點業火。但他追蹤著這個明人的英雄,嘴角卻沒有那一點業火!
雙乎曰想到此處,心便往下一沉。
要知道殘狼逃逸與殘虎傷遁是絕不相同,若是面前那人不是阿傍羅剎的話,雙乎曰擔心著自己追蹤的方法,是否能夠奏效?但思來想去,終于還是握實了手中的弓,不論是不是阿傍羅剎,終于是逃不出他手里的箭,從來沒有一個目標可以從他手里的箭逃生,今夜,也不會破戒。
風又漸漸起來,停歇了一陣的雪花又再慢慢飄揚起來,如天上有著淌不盡的血,要滲入大地一般。那個坑里突然便有一團雪花揚起,雙乎曰穩穩地握住了弓,他連插在面前的箭枝冇都沒有去拔起,這樣的花招,對于他這樣的神箭手來說,實在太過初級了。
在他身后,有馬蹄聲隱約籍著風傳來,十數騎的模樣,不用說,前鋒營地的搔亂應該得到了控制,而開始派出游騎,按著方才他吹響的牛角聲尋過來了。雙乎曰知道,勝負的結局已經注定,并不會有什么變數。
他不戒意和別人分享殺掉阿傍羅剎的榮譽,爭功,往往就導致自己送命的事情,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了。所以他極有耐心地盯著那個洞口,三十步外,不論是什么東西,只要冒頭,他便將給予致命一擊,就算阿傍羅剎拋出衣物,雙乎曰也不擔心,因為他兩箭之間的間隔,短到可以在擊中衣物之后,再擊中隨后躍出的目標。
若不是這般快的箭,又如何困得住丁一?
一蓬蓬的雪花在那洞口冒起,一點也不能帶給雙乎曰干擾。
他很清楚阿傍羅剎為什么這么做,因為順風,在他聽見馬蹄聲的時候,那個不知道是不是阿傍羅剎的目標,必定也聽到了。不甘心束手就擒的目標,便只好想辦法來扭轉戰局,但雙乎曰不會爭功,也不會被激怒去拉短距離——據說離阿傍羅剎十步以內,一咒必死。
他又等了半炷香左右的功夫,這回馬蹄聲愈加清晰了,不過是在西北方,大約是雪掩去了足跡,使得他們無法馬上就趕來跟他會合。雙乎曰拿起牛角吹響,只是因為風向的關系,這么大風雪夜里,不一定能讓同袍聽著這信號。
但對此他并不在乎,天總會亮。
可是漸漸地,雙乎曰覺得似乎不太對勁,但一時之間他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幸好,又過了半炷香不到的功夫,那支瓦剌的騎兵便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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