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少爺,您不是說,不再握刀么?”文胖子這個話癆哪怕頂著風也不忘記湊上來說上兩句。
丁一在馬背上隨那戰馬起伏,卻也不為意,笑著答道:“昔日朝大夫,今時鄉寒士,安能相提并論?”那時他國土安全局的大使,是大明的奉議大人,五品高官,此時他已辭去所有官職,跟那時自然是不同的。
但文胖子擎著長槍策馬奔馳在丁一身邊,卻搖頭道:“依咱家看,刀便是侄少爺,侄少爺便是刀。刀不握在手中,也仍是刀;侄少爺手里不握著刀,也仍是侄少爺。”后面便有人笑道,“他娘的,這死胖子就是會拍馬屁,連老子聽著都覺舒服!”
風急速地刮過,刮走許多的世間的浮華,刮去丁一心上厚重的殼。
他的手終于握在刀柄上,卻是發自內心的暢快。
丁一不再猶豫,這是他的本性,烙在血脈的嗜血印記!
他抽刀而出指向前方:“隨某殺敵!”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身后傳來整齊劃一的回應:“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丁一差一點從馬上摔下來,他沒有想到這句暗號竟被文胖子這伙人當成了口號。
不過一路奔到白溝鎮,丁一就愣住了,因為還有比“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更為讓他無語的事,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發生。
“我,阿鼠是主人丁一的狗!你敢攔我?”瓦剌少年操著古怪腔調的大明官話,生硬地跟包圍著白溝鎮水陸碼頭的巡檢司的巡丁爭吵著,碼頭上大約有二三十個瓦剌人,還有三、四十匹馬,近百頭牛羊,那些畜口和瓦剌人身上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離了近百步左右,仍舊讓丁一皺起眉頭來,聞之頗有催人嘔吐的感覺。
那些巡丁不知道是被這股臭味熏的;還是被瓦剌人嚇的;或是如他們所說的:“你這韃子,莫要靠近!要不是、要不是顧著丁老爺的面子。老子們、老子們就把你們殺了,全他娘的踹水里喂王八去!”
“主人那時和阿鼠說‘不要怕”阿鼠不怕你,你要殺,便來殺。”少年說著卻對身后那些瓦剌人喊道,“他們不敢讓我們去見主人,要把我們殺死,再去主人處騙了賞賜,我們是主人忠心的狗,不能教他去騙主人。”這話根本就邏輯不通的。但他身后那些瓦剌人聽著。卻便激動起來。紛紛說,“是,你說的是,我們不能讓主人受了他們的騙!”
阿鼠背后那些瓦剌人也不是什么善茬。立時有二三十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擎出弓來,當然,軟硬不一,長短也不一,那些七八歲孩童手中的短木弓、骨箭其實和玩具也沒有什么區別;二十來個女人的短弓,怕是出了十步之外,怕是連布衣也射不穿的;只有四個須發灰白的年邁男子,手中的步弓,才是真真正正。一旦開弓便將取人性命的家什。
只不冇過一時這么多把弓箭取了出來,二三十人同時都在往弓臂上面掛弦,那些巡丁本來就不是什么官軍精銳,原先已是雙股戰戰,此時看著真是連手中刀槍也握不穩。幾乎下一息就要扔下兵器抱頭鼠竄。
“你記得塔拉是怎么死的么?”戰馬緩緩地從楊柳叢后馳了出來,丁一的聲音不高,跟在他身后那二十余騎也沒有罵娘或者應和以壯聲勢,他們只是默默持弓在手,一樣長短的弓,全是能殺得人的戰弓。
塔拉就是阿鼠的繼父,正是他強行要和丁一比試,還打賭如果輸了,他的崽子和女人、牛羊都歸丁一所有,而丁一又打敗了他,并把重傷的塔拉交給阿鼠殺掉報仇,所以阿鼠才會成為丁如晉忠狗一般的奴才。
阿鼠抬頭看著,連忙對著身后那些瓦剌人叫喊著:“放下,快放下!那是阿鼠的主人!”然后他便真的如一條狗看見主人一般,幾乎是用胸膛迎著那些巡丁的槍刀沖了過去,嘴里卻是叫喊道,“主人!主人!我是阿鼠啊!”
那些巡丁看著丁如晉出現,所謂樹的影子人的名兒,丁一這兩字至少對于一般的基層軍兵來說,還真是不亞于后世的一針嗎啡,立時那些巡丁腰桿也直了起來,手中刀槍也握緊了,如不是丁一開口:“教他過來。”這些生了膽氣的巡丁便敢把阿鼠戳出十七八個窟窿來。
緊接著在場所有的大明人,便由心里生出自豪的感覺來,有讀過些書的,還低聲呤了一句:“真是狄夷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因為阿鼠奔到丁一馬前跪了下來,然后五體投地拜了下去不說,丁一翻身下了馬,阿鼠便往丁一那沾滿泥土的靴子親吻了起來!
這其實要怪丁一,當時在貓兒莊的瓦剌大營里,丁一閑著無聊,就把這拜占廷的風俗教給了阿鼠。以至于這位瓦剌少年天真無知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自己給蒙古族人抹黑而尚不知曉。
“起來吧。”丁一抬腳輕踹了阿鼠一下,后者馬上在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才誠惶誠恐地爬了起來。
丁一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倒是比起當初略為壯實了一點,這年紀本就是長身體的時節:“怎么來的?”
“回主人的話,阿鼠是從草原的東邊,一直往東邊走,不停地走了,騎著馬走了一個月,到了那被海圍著的島,那島上的人派船送我們過來的……是巴達瑪的恩賜,她說,狗總要跟隨著主人的身邊才象話。她派了人,帶我們去那島上,是那個人跟島上的人說,才派了船送我們來……”
亂七八糟的話,似乎阿鼠永遠理不清言語上的前因后果和邏輯關系,不論是用大明官話還是他的母語都一樣。不過所幸的是丁一能夠聽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巴達瑪派人領他們去朝鮮半島,然后和大明有走私來往的商人,把他們這些人馬都運了過來罷了。
“船在哪?”丁一向那些巡丁問道。
這些巡檢司的兵丁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誰又不知道丁大老爺的威名?不論是頭目還是軍卒,七嘴八舌地回著話:“稟老大人,那船主躲在瓦剌韃子身后,我等實在無法啊!”這是推卸責任的,“老大人放心,那三條船裝了這些人和牛馬,絕無可再裝多一些,料想也就是這些男女罷了……若是勢大,前頭巡海、巡河的兄弟攔不下來,也當點了狼煙……”這位是展示自己的才干,以期這丁大老爺能抬抬手,給自己說上一句話,那便是一個大好的前程,“回大老爺的話,前方水道已下了鐵索,總共七道,不論是進是出,都不得成行。”這位才是真的答出丁一想要的答案。
丁一沒有向這些兵丁問什么,只是對阿鼠說道:“教他們放下弓箭,不得反抗。”
若說劉鐵是狗腿子的性格,那么阿鼠便是忠狗,真的就恨少了根尾巴在后面晃動了。因為游牧民族來說,他們的思維往往更加直接,而對于英雄的崇拜也會更加的狂熱,他直接就扯開嗓子用蒙古話對那些瓦剌人喊道:“把弓箭都扔地上,全扔了!主人說了,要是等一下發現,誰身上還有兵器,哪怕是一指長的小刀,也要用地獄的火來燒你們的魂!”
除了那四個年邁的老人,其他人都紛紛地冇放下了弓箭,也拔出身上的短刀扔在跟前。只有那四個年老的瓦剌人,一步步走了出來,當頭那個瞎了一只左眼的,卻沉聲用蒙古話向丁一說道:“巴達瑪說,她的安答是英雄,她說跟隨著她的安答,我的子孫能夠當上頭人。”
另一個背有點佝僂的老人,也開口道:“那顏說,吉達把自己輸給了一個明人,然后便再也沒有輸過,吉達扛著明人的旗,一次又一次地戰勝,他說吉達會是個英雄,就算不是草原上的英雄,也會在明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好幾個白嫩嫩的婆娘……”
“我想來看看,阿傍羅剎到底有多強。吉達的第一把弓,是我給他做的;他射下的第一頭雕,是我教他去毛開腹的;他的第一把戰刀,是我用了四十只大羊換回來的;他的第一個女人,是我幫他搶的。阿傍羅剎,你要真的象傳說里那么強大,吉達跟著你是好的!”這位須發幾乎全白的老人,拔開了身前的兩個同伙,他的身軀那怕在老邁的現在,看起來也是少有的高大,壯年之時,絕對是敏安或是刑天那樣巨人一般的存在,“要是你不夠強,我就要贏回吉達的命,讓草原上的雄鷹,重新飛起!“
最后一個老人,脫盡了發的頭頂讓瘦小的他看起來更加猥瑣,幾根鼠須,象飄萍的根在水里飄蕩一樣,于風里顫顫悠悠的輕抖著:”貴人啊!我只是一個認識吉達和阿鼠的老人,我聽說明國能吃飽,我想讓吉達和阿鼠養活我,然后死在這溫暖的地方就好了。“
丁一的眼睛瞇了起來。
現在,他必須給出一個答復,或者把這些瓦剌人全殺了。
回來了!這個月到現在欠著三章。。。我會盡快還清的!求諸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