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抱著李東陽,對他說道:“若有人搶,你不必與他爭,但要告訴他,你是丁容城的義子,他若敢拿,你便給他拿去就是。”李東陽笑嘻嘻地點起頭來,丁一問他,“東陽可記牢了么?”沒想到李東陽模仿著他的語氣,馬上給復述了一回,這小孩扮的成人腔調,聽著丁一又是大笑起來。
這時只聽重物墜地之聲傳來,伴著那些學生的兒童嬉笑,丁一站起身望去,不禁也是苦笑,吉達和李淳這兩位,互相都把對方灌倒了。吉達已傳出呼嚕聲,似乎李淳酒量要好些,躺在地上還喃喃笑道:“兀那韃子,敢跟學生拼酒?哼哼,欺我中原無人么!來,再來喝!”不一陣,終于也就昏睡過去。
丁一只能與李家大嫂商量著,看看她的意思。
李淳的妻子是個厚道人,總是喃喃說等她丈夫醒了再說,丁一卻就不耐煩了,以李淳那本份性子,只怕醒來又是諸多推托,于是差劉鐵去附近縣衙借了馬車,畢竟還掛著安全局衙門身份,又不過借一輛馬車還打了條子,衙門倒也沒有什么為難的。
然后丁一就對劉鐵吩咐道:“本想差小謝跑一趟,但還是得你去才辦得好。“劉鐵聽著,立時便拍胸膛表示一定把事辦妥,丁一是仔細考慮過的,謝雨城跟著他的時間太短,真差去辦事,恐怕連要找的人都見不著:”先去京城,帶東陽去兵部見先生,便說這是我收的義子,問先生該怎么辦。若先生說留在京師,你便在金魚胡同那宅子里把李兄和嫂子安置好,每月用度比照你小師母。不得有誤;若先生說是回容城,那便不須我贅述。”
此時在容城,丁一已跟土皇帝一般無二,安置這一家三口,那真的不用他去吩咐。
諸事安排停當,就半勸半塞把李家嫂子勸上,又把李淳也抬了上去,本來李家嫂子是不愿就這么上車,但聽著去京師,她卻又不怕了。因為李家本來就是如李淳所說,以戍籍居京師,所謂軍余,就是李淳的父親在軍中的職務,由李淳的兄弟頂替了。也就是說一大家口其實都在京師討生活,只不過李淳可能是得罪了把總都指揮。帶著妻兒避風頭才到這里擺渡。聽著回京師去。又有丁容城的弟子隨行,那把總都指揮使想來總不敢得罪丁容城吧?李大嫂是個聰明人,倒也就從了。
吉達醒來不住贊嘆著李淳的酒量,把丁一氣得哭笑不得,狠狠訓斥了他一通,禁令以后不許籍故醉酒。不過丁一這兩日心情極好。老是情不自禁冒出一兩句別聽不懂的話來,諸如什么:“王霸之氣!這就是王霸之氣!”謝雨城去尋當路的百姓問了,這左近倒沒有什么出什么顯赫人物,不知道為什么丁一會行到此處。發出這樣的感嘆。
不時又喃喃道:“我算是想起了!”謝雨城冇還以為是想起什么學問還是搏擊技巧之類,卻聽丁一嘆了一聲,“原來,大兄之后是二兄啊!”謝雨城差點沒從馬上摔下去,這三歲的李東陽都不會弄不清的話,丁容城現在才明白?這叫什么話啊!
至于丁一自語的什么:“嗯,還有個彈棉花的,這個不能收,記得還個賣偉哥的老萬,也不能收……接下去是誰?太岳么?記得是軍戶吧,這個可以有!剛峰也不錯,對,得收!后面還有個長春七子的師父,中神通!咦,不對,記錯記錯,是陽明子,取名取那么象干什么?跟我一樣多好……”
這種類似于夢囈一樣的瘋話,如果是劉鐵,大約會用心記下來,因為跟著丁一這么久,劉鐵很清楚,丁某人說的一些聽不懂的話,絕對不會沒有意義,用心揣摩總歸有自己好處的。但謝雨城卻沒有劉鐵那狗腿子一樣的心思,只是擔心著丁容城是不是身子不適了。
因為這么念著什么“彈棉花的”又說起不知道某座叫“太岳”的山,想起山上某個道號“陽明子”的道士,然后丁一就不高興了,很頹廢的表情,謝雨城忍不住問起道:“先生,這太岳山就是武當山吧?要不此間事了,咱們就去爬一回就是,這武當山又不會跑,您何必這么傷感?陽明道人是在武當山上修行吧?到時您給他多捐點香火錢不就得了?要不請去容城,給他弄個精舍……”
“你懂個屁!”丁一沒好氣地推開謝雨城,無奈地說道,“若是我推算得沒錯,這輩子,什么太岳、剛峰、陽明,都見不著了,別說收入門下,行了、行了,你趕緊去看好那些孩子,出了差錯唯你是問。”
謝雨城一頭霧水地回去照看那些學生,他想破頭腦也想不明白。
這個年代壓根除了丁一就不可能有人明白。
他絞盡腦汁總算記起來那一句“大兄之后是二兄啊!”包括什么老萬和彈棉花,說的是這大明朝的首輔更迭。
至于后面的,則是丁某人在意淫著,趁著張居正、王守仁、海瑞這些人年少,全都收入門下,然后讓張居正當國家總理、再讓王守仁當國防部長、海瑞當反貪部長之類的白日夢。他所說的推算沒錯,是說到了這幾位出世,該是過了好幾個朝代的時間,他丁某人想來死得不能再死。
所以他說這輩子,太岳、剛峰、陽明都見不著了。
還好遇著李淳一家時,剛出容城沒多久,離京師也就二百多里,一路上行行停停,三日后還沒到濟南地界,劉鐵就趕了回來,看得出這一路他是馬停人沒停地趕著路,見著丁一只稟了一句:“先生,事已辦妥。”便在馬上昏睡過去。可憐他一路狂奔,又怕自己半路睡著摔死,用繩索把自己整個綁在馬背上,睡著了也掉不下來。丁一倒是點了點頭,劉鐵雖說狗腿子氣很重,但辦事的確是牢靠,并且很聰明知道丁一要去南京,身邊少不了他,拼命趕了回來效力。
劉鐵醒來時,謝雨城卻就對他不住訴苦:“先生怕是不太對!子堅兄看看能不能勸先生去找醫士看看啊!這幾日,除了路上跟學生們講解,如于此地遇敵,當做如何應對之外算是正常,其他時候都不太對!頭日念著去不了武當山,后面總念叨找什么綠帆,誰家船帆會刷成綠色的?先生在路上,逮著百姓就問人,可有見過綠帆,這……”
什么武當山之類的,劉鐵弄不明白,綠礬這個他倒是知道怎么回事。盡管丁一沒有跟他仔細說過提煉硫酸的問題,但從只言片語里,劉鐵知道丁一是要制作什么東西,少了這一味物件。所以他壓根一點也不擔心,掙扎起來對謝雨城說道:“你去管好學生,先生沒事的,他在想的事情,你我是看不懂。”然后便自去尋丁一稟報京師一行的結果了。
于謙見著李東陽時,是極憤怒的。
劉鐵學著的原話,就足見一斑:“丁一豎子不足與謀!老夫便是分身乏術,方才差其為國分憂,安有教你帶這小人兒來尋我安置的道理!還有,兵部重地,你怎么抱一小兒入內?汝真不當人子!”做到兵部尚書,于謙再怎么生氣也不至于怒于形色,但不知道為什么,事情一攤上丁一,于大司馬就很難控制自己的冇怒火。
指名道姓地罵丁一,豎子這樣的詞都出來,也就是“那小子”、“那混蛋”的意思,這對于于大人來說,算是很粗俗了;再到問劉鐵,不當人子,這話自謙說出便罷,問來罵人,就很狠了,考據起來有千種,通俗地說,大致就是“不是人樣”的意思。
可見大司馬是真的怒了。
大約是丁一干出來的事,每每超過于謙所能忍耐的底線。
這時節于謙就是大明的定海神針,景帝都要小心哄著的角色。
就算丁一遇著于謙發性都無法的,別說劉鐵。
再說按輩份于謙是他師公,就算罵得象罵條狗,劉鐵也只能老老實實站著聽訓。只不過那兩三歲的李東陽,在邊上說了一句話,卻讓于謙禁不住失笑,只因這位歷史四歲就能在景帝面前寫出直徑一尺左右大字的神童,于一旁說道:“啊喲!此一腔熱血,竟灑何地!”
這句話,本來是于謙于大司馬的口頭禪。一路上李東陽在問他父親和劉鐵要帶他去見誰?兩人被纏得無法,便和他說起于大司馬,無意間也提起過幾次這句于謙的口頭禪,誰知這小人兒竟就這樣學了去。
此時說出來,是前不搭村后不搭店,奈何一個兩三歲的小童,聲音清脆的這般學舌,哪里能教人忍得住?
當時于謙看著李東陽有趣,不禁故意板起臉來道:“小人兒,你不怕老夫么?”
“老爺爺,你是我義父的先生嗎?”看著于謙點頭,李東陽伸出小手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不是人拐子。”聽者無不莞然。
劉鐵說到這茬,丁一禁不住也笑了起來,這神童果然名不虛傳,看來,這李東陽真的就是那個李東陽了,自己總算也收得一員史上良相入囊中啊!卻催問劉鐵:“好了,不要學舌,先生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