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寬本是沒說話先顯著笑的面相,此時更是撫須笑得如彌陀佛一般,卻說道:“原以為將軍必是魁梧更勝男兒,身長九尺,臂能跑馬,如此人物方能于賊亂之中,斬將奪旗解民倒懸啊!”他再次扯了扯張和,又沖丁如玉笑道,“卻怪不得節之,安知道丁將軍竟如畫中人一般?若非將軍說破,便是老夫,也實在猜不出來!如晉,千錯萬錯卻總要歸到你頭上,待丁將軍離了南京,你是逃不了罰酒三杯的!”
張和有點耳赤面紅,偏了頭舉手一揖,卻是道:“是為百姓故,和失言。”別說這年代男尊女卑的關系,單是文官武將的分別上,別看張和無官在身,人家可是進士出身,還是狀元之實,四品武將又如何?此刻有錯就認,雖說還有點不情不愿,但也算磊落了。
丁如玉陪著丁一來讀書,卻也不是來打臉,倒也就還禮揭過這一節,只不過丁一臉上有些尷尬,心里卻樂開了花。回了書院,捏著如玉的臉可勁地揉著,笑道:“平日里張先生把你少爺訓得唯唯諾諾的,想不到一遇上小如玉,倒就叫他吃憋!哈哈哈,來,讓少爺獎勵你一下……”
這招實在用得太濫,還沒等他動作,如玉一下子就掙脫了他的狼爪跑開了,卻是跺著腳罵道:“少爺好壞!整天欺負奴奴!”宛如當初在容城那小宅院里一般,他是她的少爺,她是他的如玉,他們都擁有著彼此。
看著如玉跑開的身影,丁一卻不禁眼角一熱,他又不什么處男。前世也是頗有些經歷的男人了,哪里看不懂如玉對他的意思?但他已覺得自己對不起天然呆了,如何又能再拉上一個丁如玉?三妻四妾自然是男人所愿,可是當真的對一個人有感情時,至少丁一無法如此自私的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但要他放手。卻又不舍,也許,就現在這樣吧,他不愿多想下去。
丁如玉離開南京的時候,本來是硬要將身邊親衛留給丁一的,魏文成和劉鐵包括徐珵在內。都勸說她不要這么做,因為殺手這次失敗之后應該短期內不會再向丁一出手,倒是很可能會向丁如玉或是容城里的柳依依、天然呆這些丁一的家人展開刺殺。
但誰也勸不住她,戰陣殺出來的將軍,鮮血染出來獸袍,自有大將虎威凜然。
最后還是丁一的一句話:“你家少爺還沒淪落到得你來護我周全的地步。怎么,我的話你也聽不下了么?”才讓她老老實實帶著親衛上京師而去。
徐珵這兩日倒是出了不少餿主意,對于景帝賜予護衛的事上,一會又說皇恩浩蕩,安能不從?就是鼓吹聽從景帝召喚,上書表忠心;一會又說不如致信于謙,求一妥善之法。卻是想著他自己當時揣摩皇帝心理,然后提出南遷,被文官集團弄到聲名狼狽的事……
此時隨丁如玉離開之際,猶是對丁一道:“先生,此事重之又重,不可不慎啊!”
丁一笑著點了點頭,一路送出了南京城,卻沒有再和徐珵商量這個問題。
一心要抱大腿的徐珵看不清楚,不代表丁一就看得清楚,這是皇權與相權的較量。
但是丁一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景帝這不要臉的,好不了幾年了。
聽景帝的,必定是錯,就算現在沒錯,將來也是錯。
所以他打定主意。這趟的糖衣吃掉,下回若是炮彈,就送回去。
五百親衛,五百個大明出錢出糧給他養的兵,為什么不收?再說皇帝賜給丁一的,若是拒了,面子上也不太好看,太過露骨了。景帝賜給于謙的東西才多呢,于大人也是清間房子來堆著罷了,沒說扔回宮里去。
丁一相信,很快景帝就有動靜了,不可能就這么白送五百親衛給自己。
果不其然的又過了幾天,便有內侍奉旨前來,帶著太醫還有許多的賞賜。
隨之而來的,還有景帝的口喻,主要就是詢問丁一,教他寫一份整理南京軍務的奏折呈上去。
這意思很明白了,只要丁一弄上一份練兵方略,景帝就可以將其交付部議,給丁一升個類如左僉都御史的官職,教丁某人來掌握南京的兵權,甚至直接讓丁一掌握南京的錦衣衛,在親軍里練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其實只要丁一上折子,基本南京軍務就可以落入手中的了。
因為兵部是丁謙的地盤,丁某人無疑是于謙夾袋里,于軍事方面拿得出手的唯一人物。
而且于謙本身就極為看不起王驥,丁一如果上書,就是表明一個態度,他也覺得王驥的水平不行,并且他認為自己能比王驥干得好——也就是說他愿意當官任事了。
丁一拒絕了,他用了明太祖的話來回應景帝:“太祖旨諭:‘一切軍民利病,工農商賈皆可言之,唯生員不可建言。生員聽師講說,毋恃己見,妄行辯難。‘”此時這個巡按御史,丁一可不過是署著的,代理。
容城縣學,生員定額二十人,丁某人本來名于其中,每月還有廩米六斗可領。再說后來他上京了,在王振操作下,還是占了縣學舉貢一人的生員名額,名義上現時丁一還在京師國子監讀書呢。
丁一不是生員誰是生員?生員不可建言嘛,景帝要丁某人違法么?
那內侍可以被景帝派來南京傳口喻,自然也是景帝使得順手的人,當下聽著,不禁苦笑,這不是扯蛋什么叫扯蛋呢?生員,丁容城此時來說他自己是生員,嗯,大抵傳出去,士林倒是會同意的,會贊譽的,說丁一是謙遜不自滿,縱名動天下也不忘根本。
但這不是扯蛋是什么?丁某人都做到五品官之后辭職的離休老干部了,這回說自個還是學生……
眼看那內侍要開口來勸,丁一笑著又說了一句:“太祖旨諭:’敕內官毋預外事’”不好意思,在被學霸輪番 的過程,這些東西丁某人現在也很熟,脫口便來,生生把這內侍的嘴堵得嚴實。
丁一只是不想多事,做得事多錯就多,他認準了景泰年不是他丁某人發跡的年代,老老實實看那綠礬什么時候運到容城才是丁一最關心的事。但如果丁一能看到是皇權與相權之爭呢?他會否摻和進來?
答案是絕對否定的。
于謙所謂的擔心,是因為許多還沒發生的事,他遠不如丁一清楚。
丁某人只要和景帝拼時間就行了,因算上李東陽這個三兩歲的小人兒,丁一已是“兄輩兩首揆,門下四元輔。”也就是李賢、商輅、徐珵、萬安、劉吉、李東陽,整整六位七任首輔。他得腦殘到什么程度,才會去幫景帝爭相權?
內侍也只好無奈地放下景帝賞賜的東西,快馬回京師去了。
這倒把準備給丁一號脈的兩位太醫嚇得不輕,皆因這內侍在宮里也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誰想到和丁容城入書房不到半炷香,便面色發青出了來,只沖他們扔下一句:“好生用心,咱家先行一步復命!”就匆匆離去,明顯就是吃了虧又發作不得的啊。
兩位太醫突然醒起眼前這位,先前一路上,還在抱怨著他們本是專給皇家看病的太醫,居然要千里奔波來為一個署理巡按診病,就算丁一沒辭官,也不過是五品嘛!此時卻才想起,眼前這位,是出了名的好殺人!馬順也是在奉天殿給他一刀殺了的人物。
現又看著皇帝的內侍也被丁一弄得灰頭土臉,不由得戰戰兢兢起來,擔心著招惹丁一不快,這殺神會不會把自己兩人也當場殺了?這時剛剛趕到南京的杜子騰看著兩個太醫的模樣,眉頭一皺,卻是抬手作揖道:“兩位,得罪!”
竟揮手示意邊上幾個哨衛少年上前,把兩個太醫從頭到尾搜了一回,方才笑道:“見諒,家師先前遇刺……”兩位太醫基本都聽不見后面說什么了,因為被嚇到了,竟然被當成刺客?不知道是憤怒,還是覺得被羞辱,恐怕更多的是害怕,有一位當場就這么直挺挺昏闕了過去。
于是另外那位太醫到了南京之后,在給丁一號脈之前,先做的事,就是醫治那昏倒的同僚。
丁一聞訊出來,那位昏過去的太醫總算是醒轉過來,丁某人聽著稟報真的哭笑不得,當場往杜子騰后腦扇了一巴掌:“你這廝,竟是個醫鬧!不許嚇唬醫生,趕緊給太醫賠禮!”杜子騰依言賠了罪,丁一卻又吩咐他道,“你在這里偷懶做什么?趕緊去把劉鐵換回來。”
若論當狗腿子,杜子騰是比不上劉鐵會巴結的,但要是練兵上陣,十個劉鐵綁在一起也比不上杜子騰。雖說勝負已無關緊要,但丁一骨子里的軍人烙印,還是讓他很認真地對待這次切磋。
這才是他為何要把杜子騰從容城叫過來的原因。
身為軍人,若連贏得勝利的欲望都沒有,至少于丁一來說,那絕對是極為可悲的。
他一定會盡全力去在這場切磋里,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