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堅剛才拜見了先生,便自往軍營去了,弟子怕他生出別的心思,所以還是等先生訓示下來,才好去做。”杜子騰對被丁某人扇了一巴掌完全不以為意,笑著答道,“現時弟子便去換了子堅回來。”
丁一點了點頭,示意他趕緊去辦。杜子騰這一點就是丁一極為欣賞他的地方,辦事極有章法,各種關系也能調理得不錯。只可惜,他門下說將起來,也就是一個杜子騰,一個陳三,要尋出第三個來,卻是沒有的。
這場切磋原本早就應該開始,只不過因為丁一的遇刺,才三番幾次的推遲,直至敲定到一旬之后,也就是五月下旬了。
過了些日子,眼看與王驥敲定的時間就是明天,這日已近黃昏,魏文成雷打不動地又跑過來請安。他卻告訴丁某人一個消息:明威將軍丁如玉進京之后并沒有再回南海衛當她的衛指揮僉事兼領千戶所,而是連升兩級,直接就授了衛指揮使,又賜蟒袍等等。
不過丁一聽著魏文成報上的消息,卻不禁雙眉緊鎖。
因為這個官不是白給的,授的是貴州都指揮使司的興隆衛指揮使,正三品衛指揮使,昭勇將軍,上輕車都尉。聽著很不錯的感覺了,正三品的女指揮使,二十出頭的年紀,別說女人,就是男人也是飛黃騰達的前程。
但是興隆衛是什么地方?
興隆衛就是王驥回師路上搞到民怨四起的地方,也是他當時沒有被干掉的原因,因為他正領軍平叛嘛。此時興隆衛韋同烈叛亂,右都御史王來代替病逝的總督湖廣、貴州軍務侯璡,統領了保定伯梁珤,都督毛勝、方瑛,準備開拔平叛。
而丁如玉這位名義上統領幾個千戶所的衛指揮使,實則上手頭也就一百多名隨她進京受封的將士!名義上她是相當于現代軍制的師長,實則只有一個連的兵力。還有比這更為坑爹的事么?
丁一尋思著,朝廷是不是打算要把丁如玉直接坑死在貴州啊!‘
兵荒馬亂之中。百來人,誤傷一下,一個箭雨覆蓋,真的就全部坑死了。
朝廷里很多人對于丁如玉這個女將是視為眼中釘的,在這個女子無才就是德的年代里,士大夫容得下拒絕出兵救援英宗的楊洪,也容得下敗得單騎逃回的石亨,卻就不見得能容下丁如玉了。
“不行,看來我得想想辦法動一動……”丁一不由得便有些急了,若是如玉以衛指揮僉事去加入出征隊伍。倒也罷了。直接升了兩級。當這官銜是大白菜么?怎么看都覺得不對勁兒啊,“實在不行,我替如玉跑一趟好了!”丁一很低快就做出了決定。
魏文成卻偷笑了起,對丁一說道:“先生。您要是不開心,不如給弟子兩拳吧!”
“走開、走開!”丁一煩得不行,搔著頭發在那里自語著,“組成一個營救小隊?不妥,沒接應的隊伍,這也是找死……行了,你忙你的去,我丁某人至于么?至于不開心要靠打你出氣?”
“真不打?”
“對了,你調二十個人過來給我。安排你那兩個師弟帶隊……”丁一沒有心思跟魏文成逗趣,都什么時候了,哪有這心思?
魏文成看著這么個情況,是不能再往下演了,要不等一會倒霉的就是自己。連忙從懷里掏出兩封信來,諂媚地笑道:“先生,這可不是弟子的主意,是師叔遣人送信時,專門吩咐弟子先不要跟您說起她有信來的……”
丁一扯過信來,一封是丁如玉的字跡,另一封卻是于謙所寫。
拆開如玉的信箋,里面只有幾句話,大意就是讓丁一不必擔心,這一次平叛她很有把握,讓丁一相信她。丁一不看還好,看了更是憤怒:“荒謬!戰場上那有什么絕對的把握?箭矢刀槍會長眼不成?真他娘的無知!這丫頭真是吃錯藥了!”丁一頗有些著急了,連粗口都爆出來。
“師叔差人送信來時說了,要是您很著急,便把她這信給您;若是您不著急,便教弟子把這信燒了。還說若是弟子不從,她回來便要將弟子抽上四十鞭,先生啊,師叔下手卻比你狠多了……”魏文成在邊上陪笑解釋著。
丁一壓根就沒空去理會他,拆開了于謙那火漆封口極為慎重的信件,看完才長舒出一口氣來,笑罵道:“這丫頭真是無聊透頂,該說的不寫,寫些什么相信她,不要擔心,這不是廢話么?要單她這封信,看了不讓人更擔心才怪!”
于謙的信上倒是寫得清楚,首先這事不是兵部的主意,是丁如玉自己到了京師之后,去兵部述職時聽于謙說起這事,主動請戰的;再則于謙表示,會讓丁如玉在團營里抽選一千軍兵,其他缺額再于貴州都司補充完全;丁如玉麾下部隊主要是擔任類似于警衛部隊性質,平叛以前,她主要就是護衛總督軍務的王來的安全;還有就是國土安全局衙門的署大使朱動,也領著人馬,主要是檢驗總督王來的親衛,以防奸細混入官軍內部,竊取軍略云云。
這就足夠讓丁一放心的了。
如果這樣還不放心,就算他親自去也是沒意義的。
于謙于大人認真要辦某事,還真是辦得四平八穩讓人找不出毛病。
丁如玉在京師出發就有一千裝備整齊的士兵,并且許她自己去選,那跟隨她上京受封的百余人為骨架,把這一千士兵填進去,至少架子就算搭了起來,多少有點自保之力;再加上她是警衛團性質,也就不受其他軍將調動,只聽從總督王來的命令,被坑死的可能性就不大;恐怕于謙于大人是看出了丁如玉和丁一之間有著某些東西,擔心丁如玉出了事的話,他這親傳弟子不知道又會搞出什么事來,于是再加一道保險,讓國土安全局署理大使朱動帶人去檢驗總督的親衛,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總督要敢坑丁如玉,就得有著被朱動他們弄死的覺悟。
當然,戰場瞬息萬變,就算這樣,也不見得沒危險,不過正常的戰事傷亡,丁一不是不能接受,哪有說上了陣保證不死的?天下間沒這樣的事,英宗一國之君不是還要北狩么?何況一個小小的衛指揮使。
至于信的最后,用了整整半頁,于謙是端著師長架長,罵丁某人,用情何其太濫!
看怕丁如玉的心思,于大司馬也是多少知了一些端倪的。
不過這方面丁一倒不在意,知道就知道,罵就罵幾句,他也無所謂的。
不過于謙之所以把這事辦得如此周全,丁一很清楚為什么,那就是他沒有應景帝所請,上那個練兵的折子,因為于謙在信里,不著痕跡地提了一句,說是聽邢寬他們所說,丁一近來知道讀書,于洪武年間、永樂年代風物也多有涉獵,算是比先前略有長進云云。
丁一怎么會跟邢寬、張和去談洪武年和永樂年的風物?
他一看就明白,于大司馬是在表揚他,訓斥內侍的那兩句話罷了。而對于如玉的安排,大約就是算做給予丁一政治正確的獎勵吧。不過若讓于謙知道丁一真實的心思,只怕惡從膽邊生,直接把丁如玉坑死在貴州也說不好。
“先生您要去哪里?”看著拔腿要出門的丁一,魏文成連忙跟了上去。
丁一笑罵道:“劣徒,滾蛋!為師要去靖遠伯處,借把戒尺回來,好好教訓你一通。”
魏文成一聽就懂了,笑道:“小杖受,大仗走,弟子這就看著準備要跑了。恭送先生。”
丁一當然不會真的去找王驥借戒尺,他尋王驥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毛勝,都督王來手下三路大軍之一的毛勝。
毛勝就是毛福壽,當初王驥手底下使出來的將領。
苗人叛亂的戰事丁一記憶并不太清楚,他知道有這么一回事,至于詳細情況,到底這仗打了多久,并無一個概念。聽著朱動等人守在總督王來身邊,似乎很保險了,但丁一看著土木堡的戰事,真感覺不好說,所以他想托王驥給毛勝打個招呼,若是戰事不順,至少能拉丁如玉一把。
王驥對于丁一的來訪,倒是很有些意外。
不過對于丁一所請之事,卻是一口應承下來,當場就修了書信,教親兵一人雙馬送了出去。
“如晉,今日你登門來訪也好,前日欲辦沙洲事也好,老夫只要能出力之處,從無推托之辭。”王驥似乎心情很低落,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幾分蒼老之態,畢竟是七十多的老帥,全靠一口氣撐著,一旦松弛下來,終歸歲月不饒人。
他長嘆了幾聲,對著丁一很認真地說道:“他日,若老夫求到如晉門前,還望記得今日的情份!”這話就很重了,他這宣德年的兵部尚書,以文官封伯爵,總督南京機務,或說權不如于謙,但就官位來說,也是位極人臣了,向丁一說這話,本身就是很出奇的事情。
丁一連忙站了起來,還禮道:“不敢,一卑微之人,安敢當伯爺之言?若有所差,只教力所能逮……”
沒說話,就被王驥揮斷了:“老夫聽說,古有房謀杜斷,今有丁言,今日老夫便求如晉一言,若他朝老夫求到如晉門前,能保老夫子侄平安么?”這話聽著丁一大愕,這位是怎么了?怎么聽著跟交待臨終遺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