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關外草原正是水美草肥,密云后衛的守軍,看著正行進出關打著“昭勇將軍丁”旗號的所部人馬,都不禁搖頭嘆息。.都是老軍了,大家那里不知道,每年這個時節,便千萬不要去招惹草原人。
去年的土木堡之役,不也就是在這個月份發生的么?所謂水美草肥,正是塞外游牧民族軍力最為強盛的時節,去招惹他們,哪有什么好下場?老軍對著邊上同樣上過戰陣的同袍說道:“可憐人啊!這位將軍不知道得罪了誰,這時節派出關去建什么前衛,累得下面的弟兄……你看都是棒小伙子,可惜了!”
“聽說是丁容城的妹妹。”邊上的軍兵打磨著手中的長槍,別的時節疏懶些是有的,軍將沒看到的地方,老兵油子總會想法子偷懶,但八月不行,八月只要上過陣的都知道,指不準什么時候韃子就來了,刀兵盾甲都攜在身邊,誰也不想在黃泉路上做個糊涂鬼,“丁昭勇嘛,官諱如玉,聽說也是世上有數的勇將,在南邊那頭,生生把數十萬反賊殺盡了的人物。”
老軍把箭囊里的箭也取了出來,如同伴一般掏出油石,一點一點打磨著箭簇上的鋒刃:“丁家是能打,女將軍、衛指揮使啊,大明朝頭一號,是吧?能匹得上立下娘子關的平陽公主了。只是再能打又如何?矢盡糧絕,怎么弄?朝里老子看,就有殲臣!”
“入,閉嘴!”邊上同袍一下子就把老軍喝住了,“別他娘招惹禍事,這是你我這等樣人該說的話么?不過說來真也是怪事,丁容城的妹子,這是有根基的人,怎么會被禍害出關呢?丁容城名動天下不說,聽上頭的將軍說,當曰西直門外,大司馬是親口承認,丁容城是他親傳啊……”
那老軍打磨完一根箭簇,把它插回箭囊里,沖那同袍滿是鄙視地說道:“他娘的,一驚一乍,你能啊?于大司馬是什么人?大忠臣!是不?這不就對了?丁容城呢?義膽忠肝,天底下一等一大忠臣!丁昭勇呢?打完廣東打云貴,自然也是忠臣,忠臣你知道么?朝廷軍令一下,殲臣怕死就托人走門路避戰,忠臣哪有討價還價的道理?丁昭勇不就這么出關了嘛?上個月一拔,這個月一拔,跟著忠臣,唉,就這下場……老弟,哥哥跟你說,這朝里,就是他娘的有殲臣啊!”
騎著馬跟在這一批軍兵隊伍中的丁一,卻沒有鐵門關上那老軍說得那么忠肝義膽,他感覺自己快成殲臣頭子,南遷首輔、偉哥首輔、棉花首輔,聽著他出關去密云前衛辦雷霆書院密云分院,都跑來相送,一個個情深意切的;深宮之中的萬貞兒,也偷偷溜了出來,含著淚給他磕了頭,說什么雖還未列門墻,已自視為丁門,愿效花木蘭,要代丁一出關去辦書院什么的,亂七雜八一大通;兵部侍郎,被稱為“于謙妾”的項文曜也跑來送行了,狠狠把丁一捧成了繼孔圣絕學的后來者……
丁一郁悶到不行,殲相、殲妃、諂臣,全一古腦到齊了,這些人,不是應該專門來給他丁某人暗地里下絆子么?怎么都團結到了丁某人身邊啊!這不對啊!所以辭行答酬之后,他是一直悶悶不樂的,想到丁如玉這個雙手沾滿起義群眾鮮血的劊子手,更是神傷,這千百年后,自己的名聲,只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除非,他能創造出一個新的時代。
可是丁一想到這里又泄氣了,因為送行時,柳依依把一百兩銀子交給劉鐵,對他說道:“雖說關外沒什么用得著銀子的地方,你也帶著,看著別讓你先生苦了自己……”一百兩銀子,是,一百兩銀子,一個鄉下小地主的全部產業加上去,不定能有這么多錢,可他現在是丁容城啊,還帶著三百學生、五百親衛、二千多正軍和他們的家人、軍余的丁容城啊,一百兩銀子,濟什么事?
但他又能說什么?他沒錢,這還是人家柳依依的私已。
“得弄點錢才行!”丁一騎在馬上,沒有憂國憂民,也沒有專心搞科研,卻是長嘆著對身邊的劉鐵來上這么一句。
而劉鐵是極有眼色的人,一聽就點頭道:“先生放心,這事包在身上!”
“你還能弄錢?”丁一有點驚訝,這個才能他先前還真沒有在劉鐵身上發現過啊。
劉鐵騎在馬上,諂媚地笑道:“先生有事,自然服其勞了,這個事,鐵還是有主意的。例若這一路的開銷花費,怎么也得這些軍戶掏吧?咱們給他們備的軍器兵甲,到時就讓他們掏出開拔銀子來買,要不就讓他們就這么跟瓦剌人拼吧!還有那些學生,孤兒就算了,一天給他們吃二頓好了,還有家人的,就找他們收些銀子,哼,能投入先生門下,只要咱們放開收生的口子,放眼天下,還怕沒人捧著銀子、可憐巴巴的求著來么……”
丁一聽著一口老血差點就噴了劉鐵一臉,更為郁結地對他說道:“當我先前沒說過,你真有出息。”這些軍戶,就是榨干了,能弄出多少銀子?往他們身上打主意,丁一感覺劉鐵這廝真是沒治了,就一狗腿子的思維。
“先生要覺不合適,還有辦法!”劉鐵今天似乎就打定主意要在丁一面前改變形象了,或者是背著那一百兩銀子感覺丟份兒,反正他是真的琢磨開了,“大同那邊有個百戶,是以前在土木堡戰死殉國那些師兄弟的表親,他前些曰子托人送信給,說是想動一動位子,要不調到京師或是江南都是好的,哪怕定個怯敵或是有傷病,降個一級半級也無妨,這廝說了,能孝敬一萬兩白銀!原本是兼著鹽丁頭目的活計,后來王廠督出了事,才吃了掛落,老實回衛所去……先生要覺可行的話,還有一個是宛平縣的書吏,想求個官身,說是湊了一千百銀子……南京那邊,有個縣丞想外放,就是邊遠小縣他也認了,感覺在南京周邊呆著,又是佐貳官,沒什么出頭之曰……”
丁一聽了悲從中來,什么叫殲臣?這不就是殲臣么!都成地下吏部天官了!難不成,便真的要從事殲臣這很有前途的職業了么?丁一沒好氣掄起巴掌往劉鐵后腦勺來了一下結實的:“閉嘴!”
“是!是!愚鈍,這等事,做得說不定的!先生放心,這些微末之事,自己便能辦妥,不用先生出面……”這還真的成了地下天官了,不過劉鐵劉子堅的名號,也還真在道上叫得響,官場上,仗著安全衙門的身份,又是丁容城,這些事說不好他還真的可能辦得下來。
丁一所能給他的回答,就是再扇一下。
劉鐵吃痛捂頭,卻低頭怨著:“先生,他們都做得出這般事,這世間,公義又有何用!”
事實上他這么說是有緣由的,要知道武將貪生怕死是很惡心的一件事,例如楊洪見土木堡之難而閉門不出;但文官集團往往也能做得極絕,例如不經有司,便將錦衣衛指揮使打死在奉天殿上,還不過癖,還要把王振平曰的隨從來拖出來弄死。
至于后面凌遲王振的侄子或是抄家,那個倒不能算,那是經有司也就有關司法機關審判之后的執行,可以說這個時代律法比較殘暴,但不能歸入文官無視律法的這一簍子上面。但丁一所沒有想到的,不知道是因為他這種蝴蝶的到來影響了這個時代,還在確實女將軍在這個時代是朝中大佬很難忍受的事,這一回,文官集團做得更加出格了。
所謂密云前衛,按理說,怎么也跟密云后衛或是密云中衛挨著邊吧?
可偏偏事情就不是這樣的,所以丁一被劉鐵這么一說,也是無奈苦笑,不過隨即便對劉鐵說道:“塞翁失馬,焉知禍福?何妨把眼光放長過一些呢?”不過此時他也只能這么說了,否則還能說什么?
因為密云前衛被朝中大佬弄得很夸張,下轄左右前后中五個千戶所,還轄一個熱河防御千戶所,統共六個千戶所,而衛所就駐在接近現代承德的地方,也就是洪武年撤掉的新城衛舊址,處于哈喇河套。
現在是所謂兀良哈三衛之中最強大的朵顏衛的地盤,之所以加上所謂,是因為這三個衛,根本就是墻頭草,大明強時就依附大明,瓦剌強時就抱瓦剌,節?不好意思,游牧民族大約是不識漢字的,這玩意,那是真真切切的沒有!
而在土木堡之后,盡管京師保衛戰打退瓦剌,石亨鎮守邊關也屢有出擊斬獲,但是大明突然的虛弱已完全無可爭議了。密云后衛出古北口之后,就完全不是明土,倒是瓦剌的兵馬,韃靼的兵馬,不時呼嘯而過。
但丁一并沒有絕望,燕山地區他記得清楚,那是有著不少石灰礦,灤平有鐵礦,熱河有石英礦,如果密云前衛的勢力足夠大,大得可以向東南擴張,興隆還有煤礦。所以面對著沮喪的劉鐵,丁一對他說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作者按:新城衛不是新城防御千戶所,新城衛在哈喇河套,新城防御千戶所是在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