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是什么?便是自己覺得自己有著某些不如人的地方,若是平庸的人,所謂自卑,不過自憐。天底下便沒誰把其當一回事的,那是真卑微,不用自,自不自都那么回事,那不叫自卑,得叫自覺。
杜子騰現時在外人看來,由軍戶變為錦衣衛,又是丁容城弟子,又是安全衙門的官兒,不過二年時間,可謂風光無比,往日里對他呼來喚去的千戶,現時得見,也要在旁邊陪笑小心侍候著;江湖的好漢子,提起一聲:容城門下杜展之,誰不挑起大拇指贊一句“好漢子!”?不說外人,連他自家父母,都覺得光宗耀祖了。
但對于他來說,終究覺得自己這出身,是個天生的缺陷。若如王越一般,父親在縣里當個陰陽訓官,雖說不入品流的小官,但也能使王越好好讀書,走上科舉之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自宋代以來就是這樣的說法啊。他沒有上過學,讀字什么的,全是憑著自己聰慧偷師學來,這八股文章,又怎么偷師……
但這時聽著丁一的叮囑,卻是明明白白把這重任壓在自個的肩頭上,這份信重,比起花二個時辰去開導他“科舉功名說明不了什么問題”更有說服力,更加的讓杜子騰心中溫暖而踏實。
巴達瑪那邊丁一真不打信派出杜子騰這樣的人選去辦,那簡直就是浪費,只是隨便在那留守的軍戶里面點了三個馬術還可以的,指了方向教他們去尋都音部落的人護衛著,一路遇上草原人,便說是阿傍羅剎差去給也先送信的。這三人都是膽兒肥的,聽著丁一許了他們回來就是總旗的出身,又有每人二十兩銀子。都把胸膛拍得山響:“容城先生只教放心,我等快去快回,必不誤了先生的差事!”
只因也先那里,什么分說都是假的,現時這草原上,也先就是實際上的王,能跟人家談什么聯橫合縱?只能亮出爪牙鋒利,短時間內實質性統治朵顏衛,教也先看著,想起阿傍羅剎先前的兇名。掂量一下,派兵馬來推平朵顏衛是否值得?還是把朵顏衛留與丁一,然后得以開展貿易實在一些?
當然這要取決于密云前衛與朵的勝負了,若是后者——不必勝,只要沒敗盡了。那丁某就一切皆空,什么也不用提。先前說的東西。都是一記記響亮耳光甩在自己的臉上。有實力光靠大話,能唬得了誰?
丁君玥領著那十二個裝配著線膛鋼質槍管的精確步槍射手,丁一為他們劃分的活動范圍,就在棱堡的下水道區域,因為基建方面,當然是從地基先行開始的。所以下水道也就是現時唯一已經接近完工的部分。
排水道大約兩人并肩寬多一些,現時上面用數層的木板、干草和泥土蓋住,在邊緣開出可以讓槍管伸出的小孔,人于這排水道的內里呆著。冇頗為陰寒。丁君玥他們腳下又墊著幾塊木墩,這樣人站在上面,方才能瞄準射擊。
“要注意草的擺動,通過觀察長草、敵軍衣裳的擺動幅度,來確定風向和風力,然后對于瞄準點進行相應的位移……射擊移動目標要先估算出提前量來,而敵人橫向移動和前后移動的估計是不同的……開槍之后,射手馬上從射擊孔撤離,由擔任觀測手的人員觀察戰果……一般不要幾把槍同時開火,狙擊手不是依靠火力密集度來達成戰術目標……不要把子彈浪費在一般小兵的身上……”說起這些來,丁一倒就很輕松,哪怕因為時代的關系,很多現代狙擊器材都不具備,但因地制宜的土辦法,也一樣是可以運用的,丁一也給他們講述了許多具體的東西,“你們可以從戰斗到結束,只開一槍,但它必須是有價值,而且致命……比如說對方的神箭手,或是有一個百夫長特別擅長勇敢,帶領著他的士兵不斷突破防線……”
不管這些學生聽得進去多少,丁一盡可能把一些現時能應用得上的狙擊要領,都盡量地跟他們說了,再根據他們提出的問題,耐心地一一解答。丁一剛才試射了四發,第二發之后,七十步左右的距離,可以三槍都命中人形靶,分布率大抵一個成人拳頭那么大,對于直線膛的槍管來說,已經算是極為難得的精確了。
當然,丁君玥他們不太可能達到這個精度,再怎么天賦都好,槍感這玩意,總要靠大量的子彈喂出來的。不過基本五十步內,都可以命中人形靶,這已是很難得的胚子的,二千左右學生里,也就這十三人。
“盡量不要打頭,這槍的精度不行,特別是丁君玥,聽到沒有?”丁一再次重復了這個提醒。學生們連忙立正應了。丁一讓他們自行揣摩,又把丁君玥叫到邊上,對她吩咐道,“警調連除了騎兵排以外,其他都分配給你,以防韃子突破防線以后,從各個出口突入排水道,你不要老想著命中敵人,你要把各個出口的崗哨安排好,要什么情況下應該撤出,什么情況下應該把敵人驅出排水道,這些都是你要把握的事,不要動不動就上刺刀,你以為說評書么?這一百多個同學的性命,就擔負在你肩上,你到底行不行?有沒有把握完成這個任務?”
丁君玥聽著,馬上立正挺胸:“先生,君玥必不負先生重托,甘立軍令狀!”
看著她繃得緊緊的小臉,丁一卻又有些不忍,這才多大的孩子,自己也真是……于是伸出手去,屈指敲了敲她頭上的鐵盔,笑道:“你們每一個,都是先生的寶貝,都得好好活著,不到最后關頭,絕不輕言犧牲。知道嗎?”
“知道,可是,先生……”丁君玥欲言又止。
“說吧。”
“君玥想要、想要……”
丁一嚇得倒退了一步,不會吧?這才十四歲,就要來師生戀?他可沒有禽獸到這地步!
還好丁君玥馬上說出的后半句,才讓丁一松了一口氣:“君玥想要父親。”
“這個……”丁一搔了搔腦袋,人海茫茫,哪里去給她找那不知所蹤、不知死活的父親啊?
“先生可以當君玥的父親嗎?”
望著她滿是期待眼神的大眼睛,丁一實在不忍拒絕,便只好點了點。
于是君玥便高興起來,叫了一聲:“父親!”眼角卻便淌下了淚。
丁一只好又寬慰了她幾句,總算把她勸得不哭了。
這時候卻就有人來尋,說是撻馬赤伊基拉塔已經過來,丁一匆匆走了,離開時他還覺得這沒什么: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到雷霆書院里來,丁君玥對丁家有一種歸屬感,把自己當成父親一樣,尋求一種依賴感,也蠻正常的吧……還好,不是自己所擔心的師生戀。
其實如果他能聽得見丁君玥低聲的呢喃,大約便會想起一個心理名詞來:戀父情結。
只不過這時節丁一忙得腳踢屁股,實在也沒太多的時間去處理這種事。
“我要和朵打仗了。”丁一對著赤軍長勝,也就是撻馬赤伊基拉塔這么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想要整個朵顏衛,你明白嗎?”他望著一看見他進來,就馬上跪倒在地的撻馬赤伊基拉塔,想看看這位一心要與自己為奴的家伙,到冇底什么表情。
“奴才這就回去部落里,算上女人小孩,能上馬拉弓的,應該能湊出八百騎來!”撻馬赤伊基拉塔毫不遲疑地回話,壓根就沒有去想,自己是否應該繼續站在丁一的這一邊,要知道朵的家族,可是統治了朵顏衛多年。
丁一不禁就有點佩服這個草原小汗了。
要知道草原人當墻頭草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一般來說,哪個部落強大,他們就依附誰,而當大部落在打仗時,向他們征集兵馬,都是盡可能的保存自己實力,減少出兵的人數。這撻馬赤伊基塔還真是把自己當成丁一忠心耿耿的奴才,他部落里本來現在就沒什么青壯,完全可以推托的,人都是讓丁一干掉,這個丁一不可能不認帳,但他沒有,而且連能騎馬的女人小孩也給算上了。
“不必你出兵。”丁一搖了搖頭,輕踹了他一腳,示意他起來說話,“你去各個部落,與他們說:我,要把朵顏建成和中原一樣的城;我,會讓效忠于我的部落,過上比現在好的日子,看著我手下的人,就知道了;我,會帶著他們,去搶糧搶人搶地盤。在我和朵打完仗之后前,我不要求他們給我出兵。但如果有誰給朵出兵的,到時我的人,死一個,我就要去他們的部落,殺死十個青壯,青壯不夠,就殺女人小孩,十個女人小孩抵一個青壯,殺光為止。阿傍羅剎,每句話,都將落到實處。你要把這話,去給我傳遍,聽到沒有?”
這是完全沒有任何修辭,沒有任何講究,赤果果充滿著野性的話。
但撻馬赤伊基拉塔卻馬上應道:“是,奴才回去,就差人去傳,自己也去傳,今天應該能傳到十四個小部落,兩個千人的部落;明天能傳到四十個大小部落里。可是,主人要打仗,奴才怎么能不出兵?若是主人嫌女人小孩不好,奴才也能湊出一百騎來!請主人開恩,讓奴才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