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他這話說得低三下四,本質上,撻馬赤伊基拉塔是很精明的,所謂奴才和主人,這只不過是個稱謂,對于草原人來說,真的算不了什么。丁一要打仗,他決定站在丁一這邊,不出兵,就沒有利益可分,就得不到丁一的信任。
丁一笑望著他,點頭道:“好,許你出一百騎。其他部落,就不要他們出兵了。”
“奴才明白,他們沒這等福份。”撻馬赤伊基拉塔倒是個妙人,沒這福份,換句話說,就是沒有瓜分戰爭紅利的資格。連邊上的杜子騰,聽著也不由對這個干瘦猥瑣的草原小汗高看了幾分。
這人心里是亮堂著的,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撻馬赤伊基拉塔便又磕了頭,自去給周遭的部落傳訊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
第三日清晨,被雷霆書院學生們早操的號子吵醒的施劍飛,走出帳篷來,卻就聽著自己親兵在發嘮叨:“他娘的,天天一大清早就叫喪!狗日的,這么能蹦跶?昨天看著挖了一整天的土,這兒也不會偷一下懶?真是一群蠢蛋……”
看著施劍飛出來,那親兵連忙過來侍候,卻被施劍飛止住,對他道:“你娘的,嘴巴放干凈些,這些娃娃,你別小看人家,弄不好,咱們惹不起的……”親兵聽著自家千戶發話,當然是應下,心里卻不以為然,這班娃娃還有什么惹不起?要不是丁容城的名號鎮著,隨便過去就能踩死幾個吧?
施劍飛笑著搖了搖頭,一些事他心里是覺得十拿九穩的,但終究還是不愿說出來,他尋思著,剛出關那天。那些首級真的是密云前衛派來接應的軍馬斬獲的嗎?來到密云前衛這幾日,他是有心酬謝丁一給的首級,招呼著運糧的民夫也去幫手挖陷馬坑,結果卻無意中得知了一個消息,那便是這十幾日里,密云前衛并無派兵馬出去!
那些首級怎么來的?說不好,就真的那些娃娃殺的!這也是為何丁容城要帶那些娃娃出關的道理,便如獅虎帶著幼崽練習獵殺一般,教他們見血,教他們壯膽……只不過。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所以他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這時那親兵遞了毛巾過來給施劍飛洗臉,卻湊趣地問道:“大人,咱們啥時入關去啊?兄弟們都說,那些運首級回去的家伙。怕把大伙的賞銀都吞沒了!”大家誰愿意在關外呆著啊?回去衛所里雖說苦些,還有個房子遮風擋雨。總好過好些人擠在那帳篷里。單是腳臭味就難聞得不行了。
“賞銀哪來的?”施劍飛抹著臉,卻對親兵說道,“那些狗日的叫你來問是吧?他娘的,還知道賞銀子?那可知道那玩意是人家丁容城用命去拼回來,送給咱們的?知道想著賞銀,怎么也去幫手挖挖陷馬坑啊!民夫也一樣。我知道你這廝肯定收了好處來說項,你跟他們說,幫丁容城挖好陷馬坑,咱們就走。雖說不能抵上那人情,至少面子上還說得過去,要現在就這么走了,呸,老子還想要這張臉!”
他擰干了毛巾扔給親兵,卻又叫住他道:“四處在挖陷馬坑,丁容城是知兵的,不會無緣無故這么干,你去跟那些混蛋說,怕是有韃子要來打密云前衛了,要是不想上陣,趕緊幫人把陷馬坑挖好了就走,要不然的話,拖到韃子來了,不想上陣也得上陣,難不成韃子還會因著你是客軍放過你么?”
這話一出去,運糧的客軍和民夫,倒真是要比密云前衛的留守軍士、丁一帶來的民夫還要勤快了,一個個真的是古道熱腸,從太陽出來做到晚上,要不是丁一這邊派出崗哨,不許夜間隨便出帳篷的話,這千來號人是敢打著火把接著弄的。
丁一帶過來的民夫開始有點搞不懂,要說自己拿了丁容城的錢,做活倒也罷,這些人又沒半個子好處,憑啥這么勤快?后面一起邊干活邊嘮叨,卻就聊到韃子可能隨時要來啊,做完好走人啊!
結果丁一帶的民夫也瘋了,于是丁一本來以為要十來天才干完工程,第五天中午就做完。
施劍飛本來還想留下一百軍士給丁一,但后者卻就謝絕了,只是托他們把那些丁一自己雇傭的民夫帶回去,至于那兩個想搶槍的家伙,那就對不起了,先在密云前衛這里呆著吧。絕對不可能就這么算數,只不過丁一暫時還沒空去理會這茬而已。
若是平日,那些民夫還會給這兩名同伴求個情,此刻知道韃子隨時要來,誰都巴不得早點走,紛紛在杜子騰拿出來的證詞上按了手印,開始杜子騰還讀一下那證詞,無非就是夜遇韃虜,密云前衛指揮使派兵來接應,結果那兩個民夫卻在戰時企圖搶奪火統,料應是韃虜內應,結果被眾人制服云云。
給一個民夫讀一遍按一個手印,按了十數人,后面的都不耐煩了,直接便道是:“大人,那倆狗崽子是奸細,上了順天府俺也這么說!”搶過印泥就往上按,那么多人,不一陣便都按完,看著杜子騰還要說話,便苦著臉道,“大人,小的們回得去,便去府衙再告發那兩人可好?若有人不去,便教天打五雷劈!”話都到這份上,杜子騰也就不再說了。于是連中午飯也沒吃,那些民夫就跟著施劍飛的二百軍士和官府征募的民夫一起,急匆匆往關內趕去了。
密云前衛便靜了下來,不單是走了那些官兵和民夫千余人的關系。而且該修的陷馬坑已修好了,八百學子那邊該挖的壕溝也差不多了,胸墻也已拍結實,連刺刀都細細磨過。一時間,回去搞衛所基建的軍戶,也不得什么勁,這邊韃子都要過來,還修個啥的棱堡?大伙都想著一會拿個什么東西當盾牌好遮攔箭雨是真的。
“子堅,把人員組織一下,基建不要搞了,練隊列。”丁一看了一下,叫劉鐵過來,對他吩咐道:“除了炊事人員以外,軍兵為一拔,軍余為一拔,五十以上老人和十歲以下孩童為一拔;其他軍屬女眷少年為一拔,除老幼那一拔之外,軍余由你帶騎兵排進行驗核,凡不合格,軍法從事;軍屬女眷少年由雷霆書院學生派出一個連,進行教導,凡明早會操最后五十名者,軍法從事。”
說到此處,丁一招手示意杜子騰過來:“軍兵由你監督,除有戰傷者,其他人凡不合格者,必須加練,若連續三次早課會操不合格,按七禁五十四斬處置。”軍人,連基本的訓練都過不關,連續三次過不了關,不是瀆職是什么?現代軍隊就該勸退了,但現在密云前衛基本就是戰時狀態,再說這年代也沒勸退的說法,便只能按這古代的軍事條令,七禁五十四斬來處置了,正是所謂:慈不掌兵。
杜子騰和劉鐵領了命去,又教人去傳令給楊守隨,教他那邊派出一連人過來。
不論是杜子騰監督的軍兵,還是劉鐵帶著騎兵排訓練的軍余,都沒有什么大問題。畢竟丁如玉也是按著丁一的訓練守則來的,先練隊列再練體能,然后再接著戰術和軍陣、各種專業科目。
所以基本的隊列訓練,軍兵絕對沒有問題,丁如玉也不是個手軟的;
軍余看來也沒被少操練過,看著都還是有些基礎,就算偶有出錯的人,被劉鐵和騎兵排的新衛糾正了,倒也就能改得過來。出問題的是,卻是雷霆書院的吳全義帶著的那個連,因為本來他們就是少年,而軍戶的家眷,卻不是什么溫順性子。
那些個大嬸大嫂的,一個賽一個的潑辣。
便原先是吳儂軟語的出身,隨著這軍戶守邊,也又如何能不硬朗起來?仍舊溫柔的不是沒有,總是少的。吳全義這邊一個學生分了十二個軍屬家眷,領著訓練,看著口令下去,動作就沒有一個是對的,便下場去糾正,誰知這些大嫂子卻便來了興致,一說夸這個學生長得俊俏,要給他說媒;一會又說那個女學生這么兇巴巴的,小心嫁不出去;一會說這小先生去摸某家的閨女的手,卻是不老實了……
不單碎嘴,而且不時還一陣又一陣的哄堂大笑。
這么一整開,還怎么訓練得下去?一會又是這個隊和那個隊的誰相熟,就跑過去那邊聊天,于是有的隊不足十二,有的隊快要二十人,充任教習的學生喝什么口令壓根就沒人理,干脆席地坐下,盤起腳來,東家長西家短的……
吳全義快要瘋了,走過去提著軍棍想要教訓一下這些家屬,誰知道那些大嫂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挺起鼓鼓漲漲的胸口就往他這邊迫過來:“來啊,你倒是打啊!你娘的,毛都沒長齊,提根柴火棍想來嚇唬你大嫂子我?”
這十四歲的少年哪里受得了這個?被躁著不行了,漲紅了臉落荒而逃。
要是英國公或是錢初九在,大約倒是極為歡喜了,只不過那對師徒也是人間極品的存在,這真是比狙擊還少見的組合,狙擊手還能選出十三個,他們就兩個。正常來說,十幾歲少年,大庭廣眾之下,幾個大媽大嫂挺著胸壓過來,哪有不怕的?
“先生,教君玥去吧,她、她有辦法!”吳全義紅臉跑過來找丁一,他是真沒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