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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爪牙已初成(十七)

  這個題目是涉及丁某人是否有草原人傳誦的法術的根本了,若是王越否認這一點,那么也就是說丁一并無神通,丁一若無神通,不過就是一個頗有些武勇的明朝人秀才,身為他的弟子的王越,又有什么資格,站在黃金大帳來跟脫脫不花說事?

  若要吹噓說丁一便是如傳說中一樣的黑夜之神,那么脫脫不花若要在晚上拿王越試刀怎么辦?不是黑夜之神么?那年就應該能看著自己的弟子被殺掉啊?正如丁一所說的一樣,王越不是使節,另是說蒙古人野蠻,沒有這個官方使節的身份,殺了也上升不到國家外交的層面上。

  王越沉吟了半晌笑道:“此事學生來答,怕是不合適,倒是也先太師深有體會,大汗不若教太師上份折子,細細道來,應更詳實一些,畢竟當時太師麾下,領著數萬精銳鐵騎,與家師切磋了多次……學生想來,太師所說的,大汗應便深信不疑吧?”

  所謂邀功貪戰,這四個字在王越身上真的再怎么自我抑制,也是不可回避地終會暴露出來,他是絕對不肯一下下地接招,這話題到了他嘴里,意思便已成了草原上到底是聽大汗的還是聽太師的?

  這是揭傷疤啊,明明脫脫不花就是傀儡,他偏生還來句也先所說,脫脫不花就應該深信,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么?已有幾個將領怒然起身,惡狠狠地瞪著王越,若是眼神可以殺人,只怕王越此時已經被撕得粉碎。

  “本汗相信太師有什么不妥么?難不成我不信太師。去信你這明人?那才真真是沒有道理。”脫脫不花揮手教那心腹將領坐下,緩緩地向王越說道,“這般說來,阿傍羅剎便真的是黑夜之神了?本汗倒想派出草原上的勇士。與尋阿傍羅剎討教一番,看看這黑夜之神,到底有什么能耐。”

  王越卻無視脫脫不花語言里的威脅,也對大帳里諸多將領的兇狠眼光熟視無睹:“大汗這謀劃,怕是不行的。”

  “嗯?”脫脫不花真的有些怒意了,吹噓也有個度。在這黃金大帳之中,區區一個明人,居然敢這么跟他頂著來!不覺坐直了身體,冷冷望著王越說道,“你喚做什么名字?王越?若是你今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太陽下山之后,便要看看阿傍羅剎是不是真的黑夜之神,能不能在本汗的刀斧下救得了你。”

  王越卻不害怕,他又不是逞一時之氣的妄人,原本就是才思敏捷的角色。敢說出這話,自然已有應對腹稿,只見他微微一笑,開口道:“若是大汗得了手,豈不是太師騙了大汗?這可置太師于何地?若是大汗的勇士仍舊得不了手,那么今后可便要好好聽太師的話了。”

  脫脫不花聞言不禁一震。王越這挑拔是極狠毒的,不論怎么答,只教傳出去讓也先聽著了,肯定都沒有脫脫不冇花的好處,所以他不禁慍怒道:“噢,若是本汗一定要試一試呢?太師辦不成的事,本汗便必定辦不成么?”他本來就不甘心當傀儡,怎么說也是黃金家族的后嗣,被脫歡控制了許久,結果脫歡死了。又被也先控制著,誰能甘心?

  “大汗說得極是,學生想來,太師無法與我大明朝貢,或大汗試之一試。應是能成的。”王越毫不慌張,卻是又把針對丁一個人的問題,再度扯到國事的層面上去了,這談話實在太詭異了。

  脫脫不花一路要把問題的焦點丁某人身上引去;而王越卻一味挑拔著脫脫不花與也先的關系,直至轉移到了國事的層面上去。看著脫脫不花聞言一愣,王越趁熱打鐵地說道:“大汗不妨考慮一下學生說的話,草原上的人們,若是有一份朝貢的賞賜回來,只怕這冬天,可以活下不少人來,到時候,他們是感激教他們活命的大汗,還是感激教他們的兒子、丈夫去送死的太師呢?”

  朝貢,這是一個官方名義,實際上就是和大明的官方交易。

  脫脫不花聽著這話,不禁心動,如能和大明交易的話,的確如王越所說一般可以收買人心,更是增強了自己的實力,至少,不說擺脫傀儡,也先以后對自己,總要客氣一些吧?的確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至于王越對他的語言冒犯,那又算得了什么?與擺脫也先控制相比,孰輕孰重,脫脫不花還是分得很清楚的,他教王越先到帳篷外等候,因為這種事情,確實不可能當著王越的面來相議。

  王越倒是沒有什么波動,胸有成竹地行了禮,便自行出帳去了,這五天,他與草原上的蒙古貴族的聯絡,對于脫脫不花的處境與是十分清楚,他好邀功貪戰不錯,但他有赫赫戰功也是汗青所載!

  果然過了不一陣,脫脫不花便又差人來請王越入內去,這回總算給了王越一個說話的機會,因為脫脫不花終于問到王越的來意:“阿傍羅剎教你過來,卻是要用朝貢的機會,來交換些什么?”

  王越一聽,卻就知道脫脫不花誤會了,這位傀儡大汗,以為丁一要促成他跟大明朝貢的機會,來從中漁利的。于是王越決定不把懷中信件拿出來,他點了點道:“果然如家師所說,是瞞不過大汗的。”

  脫脫不花微笑著道:“你只管說來。”

  “泰寧衛已在正統十一年為太師所重創,向大明乞討大寧廢城內附不得……現于泰寧衛游牧部落,皆多親近太師,朵顏衛雖然受創略減些,卻對太師兵鋒也是心有余悸的,若他日太師令至,恐朵顏也不會有所違逆的。”王越從容地分拆起脫脫不花現時韃靼部的境況來。

  瓦剌占據著西部的草原,而這邊就是兀良哈三衛,泰寧衛已被也先打得依附到朵顏衛了,那些小部落都是親也先的派系,若果朵顏衛也向也先靠攏,那么對于韃靼部來說,就是一個包圍圈了。

  如果真如王越所說這樣的話,那么就是脫脫不花想要向大明求援都無路可行了。

  王越很滿意脫脫不花臉上的凝重,但這個時候,王越的內心卻存在著劇烈的掙扎。

  他將要說出來的話,是有極大風險的。

  若被脫脫不花識穿說不定他就完蛋,根本連回都回不去——戲耍草原大汗,殺之本就是應有之理吧?

  但想起丁一臨行對他所說的話:以全身而退為先。

  他的血便熱了起來。

  先生以重振華夏為已任,獨力苦苦支撐,辦書院是破家為國;赴關外是舍身為國。官職稱之如糞土,錢財視之如糞土,功名不過是閑來應景……自己身為容城門下弟子,難道便真的只求一個全身而退?

  他終于做了決定:“家師請大汗發回流落于草原之上的明軍,先由學生帶回五千人,之后家師為大汗拔朵顏部,至此大明與韃靼便有了通道,再請大汗信守諾言,發還流落于草原的一萬明軍。也算是個誠意,朝中諸公看著,知道大汗是與太師不同的,家師也好從中周旋,若朝貢事成,其余明人,還請大汗賜還。”

  還沒等脫脫不花反應,王越卻又補充道:“家師臨行專門與學生說了,這前頭一萬五千明軍,卻須是身體康健的青壯,到時教京師的大員看著,也好有個冇說辭,若是老弱病殘,只恐御史便會彈劾家師,事情就難辦了。”

  要知道,草原上實際的統治者也先,都分不清大明的官袍品級。

  大明當時派去接洽迎回英宗事宜的時候,如果不是喜寧這死漢奸太監跟也先說,也先壓根就不知道,與接洽的官員品級大小,到底是不是大臣宰。要脫脫不花這個傀儡大汗弄清楚大明的政治格局,也實在難度太高了。

  聽著王越這么說,脫脫不花只覺得頗有些道理,畢竟丁一要是拔不動朵顏衛,他這邊也不過是還回五千明軍俘虜罷了。但他手下將領卻有異議,覺得阿傍羅剎就這么空口白舌來要五千人去,實在太過太份,便有人提出不若先給阿傍羅剎二千人便好:“若真能拔了朵顏衛,打通與大明的路子,再還人給他不遲!”、“朵顏衛也不見得便會聽太師的話,上回不是還有人來要請附么?”、“請附?你持大汗的令,去調朵顏衛的兵試試?你要能調到朵顏衛的兵馬才是有用的!”

  又有人說道:“我看阿傍羅剎倒是信得過,他說咒死誰,就咒死誰,咒不死太師,他也直言說了,不是個亂說話的人。好比那總是飛在天際的蒼鷹,總歸不會下到水里去游,他說幫我們拔掉朵顏衛,便該當信他才是……”

  王越對于蒙古話自然是能聽能說,弄得明白這些將領在說什么,但他一顆心依然是高高懸著,最后脫脫不花做出什么決斷,往往就將關系到他自己的命運。若是脫脫不花不肯給他被俘的明軍,那便是信他不過了,那可能王越也就回不去……

  這時脫脫不花卻就有了決斷,卻是一拍案,戟指著王越喝道:”明人,好膽!你竟敢欺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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