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逼近密云前衛的朵顏衛軍馬,與密云前衛的哨兵同時發現彼此,已是日暮西下之際。本來吞哥兒并不算在這個時候進行攻擊的,因為只要逮到了這伙明軍,他有信心將他們斬于馬下,至于阿傍羅剎?他和朵一樣,選擇了無視這個傳說。
并非他是無神主義者或是有著唯物主義的信仰,而是他們別無選擇,除了無視之外,他們還可以做什么?難道就因為那桿旗,傳說中阿傍羅剎的大旗,而對于丁如玉的行為,不聞不問嗎?
僅僅因為一個傳說,而把朵顏衛拱手讓給丁一?
不,任何人處在朵的位置上,都不會同意這么干。朵不單派出了吞哥兒這五千人馬,更準備了向韃靼求援的信使,就跟隨在吞哥兒的身邊,如果戰事不利或是阿傍羅剎真的象傳聞中那么可怕,那么這些信使就會直接派出。
朵并沒有輕視丁一,也沒有對這個傳說不以為然,只是對所謂阿傍羅剎的神通無視罷了,但他依然把丁一看成一個值得注意的對手。所以在深得朵面授機宜的吞哥兒,盡管有信心殲滅這伙明軍,也沒有打算用奔波了數日的軍馬,直接投入進攻。
雖然七受撻這大胖子一再進言:“要不現在就打,要不撤遠一些,阿傍羅剎,真的就是黑暗之神啊!七受撻親眼所見的,貴人,你要相信我這一回……”吞哥兒沒有理會他,不過,他同意了七受撻將他那些部落里的人們,帶離他手下五千軍馬,自行在后方扎營。
七受撻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臉面,帶著他那些殘部。在離吞哥兒大軍約五里外的地方扎下營盤來,盡管這中間有許多吞哥兒的手下軍馬笑話他,膽子小得壓根不象個蒙古人,但他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死了就能更象個蒙古人么?
別人信不信丁一是黑暗之神,七受撻不清楚也無所謂,但他自己卻是信,絕對不能在黑夜里去和丁一作戰,哪怕是他自己領著這五千精銳軍馬都好。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打敗黑夜中的阿傍羅剎。
密云前衛在這天黑之前緊張了起來,五千軍馬壓境,大戰將起,不論崗哨勤務自然是要比平日更為安排得多一些了。但這種緊張卻是對于杜子騰、劉鐵、丁君玥這些軍官管理層的人員而言的,對于軍兵和軍余來說。倒似乎是個解脫。在被丁一要求訓練時,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在渴望快點打仗。因為那訓練的節奏被丁一卡得很死。感覺就是真的開戰打起來,要不就死了,要不就活著,總也不至于每天無時無刻被這掐得這么累。
而當隊列訓練和體能訓練停下來之后,他們開始渴望重新走上訓練場。剛開始的訴苦大會倒也罷了,讓大家吐了一番苦水。眾人胸中斗志激昂,若有韃子當面,撲上去殺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皺眉的。
但后面接著每天上班是啥意思?容城先生要是大家都去考秀才么?每戶軍戶能出一個讀書人就不可能想象的事情,再說那也得從小讀起。都是成年人了,都是苦哈哈,都是摸習慣了刀把槍桿的人,為何一定要識字?
不行,丁一就要他們識字,還告訴他們,知不知道為何會日子這么苦?便是不識字,當個睜眼瞎,看不清這世道。要是世上人人都識字了,貪官會不會少點不清楚,至少上官克扣下面的餉糧,還能搞得清楚,而不只會苦苦去哀求自己實在過不下去之類。
這道理的確是正理,大伙都知道,若是在關內有著這機會,就算識字難,咬牙也就聽著那些小先生講吧。可這是關外,這是韃虜隨時要來攻的密云前衛,在這地頭,一人一刀能在沙場縱橫自如的容城先生,不教上大家幾招沙場殺手,偏來教識字?難不成韃子來了,靠識字打敗他們么?
說白了,對于這些沒有基礎的人,識字開蒙,真的是很難的一件事,一件他們完全不擅長的事情。他們寧可去打仗,就算沒仗打,也寧可去訓練場訓練。至少那個東西,他們知道怎么回事,知道如何去做好它。
每回看著那些仍在訓練的女眷,軍兵眼中都是無盡羨慕之色。
好了,韃虜終于來了。
終于不用拿著樹枝在沙上寫大字,等那些小先生走過來看,寫得不對還要用戒尺打手板了。
“不要慌。”丁一袖手站在那里,這地方應該在密云前衛的棱堡修建好以后,是校場的所在,他沒有披甲,也沒有激動地發表什么戰前宣言,卻是對著劉鐵和杜子騰說道,”敵人不會在今天發起攻擊的。”
雖然丁一不認識吞哥兒也沒有在對方軍馬中有什么內線,但他可以看得出,對方領軍的將領,不是個冒失的人。在發現了密云前衛的哨探之后,對方所做的是收縮軍馬扎營,扔出大量的探馬四處活動,實現了戰場上的訊息屏蔽。
沒錯,就是戰場訊息屏蔽,這個年代的人或者不懂這個名詞,但不妨礙他們干著這樣的事情。對方的將領很清楚騎兵對于步兵的優勢,并且在遇敵之后就把這長處發揮了出來,這樣就可以讓密云前衛的軍兵和外界失去聯系,無處求援,也不可能得知其他區域戰事的情況,完全孤立起來,漸漸產生出絕望無援的心理。
“對方并不著急,他想要一鼓而下。”丁一笑著這么說道,又向劉鐵吩咐道,“天黑之前你從軍余那里,抽出隊列訓練之中,表現最好的八百人來,把他們分配到雷霆書院的學生那邊,這些軍余發給花槍,讓學生們把自己的大盾交給這些人,由他們舉盾來護衛學生,組建槍林……最后以連為單位,就在今晚合練一下。”
劉鐵肅然答道:“弟子領命!”立刻便領了騎兵排的人,下去辦理丁一所說事務。
“你對于為師到了現在,才安排這檔子合練的事,怎么看?”丁一向著身邊的杜子騰如此問道,“會否覺得廟算不足?若是之前那些天里,不讓他們識字,而是如雷霆書院的學生一樣出操訓練,興許現在就從容得多?”
杜子騰聽著丁一的話,卻知道是先生對自己的考較,站直了道:“弟子雖愚鈍,尚不至如斯。先生若是前些日子便教他們合練,那些軍余得知自己要面臨如同選鋒、先登一樣的角色,只怕出現逃兵是不在話下了。正好此時他們之中求戰意盛,方才安排此事,便少了許多的枝節……”
丁一撫著自己已有寸許的胡須,笑著點了點頭,拍了拍杜子騰的肩膀:“千余正軍從未抽調,便交與你使用,除非韃子想填進上千軍馬,否則他們便只能從這三條通道來攻,八百雷霆書院學子會配合八百軍余。但是也要防著韃子進攻不利之后喪心病狂,敢用人命堆出一條路來,你這千余正軍,到時就得派上用場。”
陷馬坑不是說下馬之后轉成步卒,就可以無視,畢竟里面是有尖刺,又覆蓋著草皮,一踏入去,就算人沒馬的速度和重量,但也落不得好。可是如果用人命來堆呢?那還是可以堆出一條供步卒通過的道路。
當然,也可以挖沙掘沙土來填。
但這里是關外,關外苦寒,不是說笑的,哪來什么鐵鏟鋤頭?人家又不是農耕民族要種地!再說就是布袋,也不是說有就有。這些家什,都不可能是一拍腦袋就整治得出來的東西,要是游牧民族隨身一把十字鋤,丁一這能畫得出上百種槍械結構圖的,不說鐵甲車,至少人手一把突擊步槍了吧?所以這種可能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關鍵還是要看那三條通道的防守情況,這也是丁一為什么敢讓信使告訴丁如玉不要急,守上一個月也沒事的原因。
“諾!”杜子騰想了想,沒有太多的言語,這一個字,便男兒至死心如鐵的承諾。
丁一揮了揮手,教他下去安排軍務,卻對吳全義說道:“你的任務,是不能亂,那些女眷、少年組成的新訓大隊,只能從警調連里給你拔一個班,第七連除你之后必須現在馬上集結,進入二號通道的第一防線駐防。”
吳全義卻便激動起來:“先生,我要去打仗!找別人來負責新訓大隊吧!”
丁一看著他,少年的眼眸里,有著熊熊的壯志如火。
“好,新訓大隊馬上從女眷和少年之中,選出班排連長,然后副連長帶七連進入陣地,你自己帶新訓大隊的十八個連長來見我。”他能理解吳全義的不忿,上一次七受撻他們那場戰事,七連八連作為預備隊,沒有趕上趟,對于少年來講,便已是在同學中的缺失,如何又能再次錯失了上陣的機會?
“唯!”吳全義高興地立正作答,便匆匆去安排第七連重新集結事務。
丁一看著沉默的楊守隨,對他道:“七連歸建之后,六個連完全由你指揮。那三條通道,你必須守住,而且,至少要保住十天,你能做到嗎?”他說罷,眼中始終有些不忍,十四歲的孩子,他們本不是承擔這些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