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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雄雞一唱(十一)

  事實上把指揮權按著太死并不見得是好事,如果不是楊守隨下命令不許用手榴彈,也許一號通道還可以再多撐一兩分鐘的。當然如果蒙古騎兵在手榴彈的爆炸里,仍然保持這樣的士氣,和后世八里橋的蒙古騎兵一樣悍不畏死地沖鋒到最后,那么必然是擋不住的。丁一可沒有八里橋的大口徑榴彈炮來切斷進攻騎兵的波次。

  但至少不會馬上面臨放棄陣地的境況,而沙場從來沒有如果。

  這一次蒙古騎兵只扔下了不足一百的傷亡,就突破了一號通道。

  至于退到二線陣地的兩個連,如果不是肥球和他那三百刺頭的話,基本沒有這二個連隊什么事了。包括發現戰事失控,只帶著開闊地那兩個被箭雨削減了小部分戰力的連隊,跑來增援的李云聰;還有把二號通道交給協防的二個新編連的軍余,讓他們和剛剛趕過來、先前被劉鐵淘汰掉的數百軍余防守陣地,然后帶著沒怎么傷筋動骨的兩連在交通壕里死命往這邊趕的楊守隨……

  畢竟,楊守隨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那些騎兵壓根就不打算再和這些操弄火器的明軍糾纏,他們所要做的,是沖入密云前衛的內部,然后從里向外再配合著步卒來碾壓攻擊。等到雷霆書院六個連集結完畢,那兩千步卒也應該涌了入來,到時就展開壕溝白刃戰吧,幾乎可以肯定,雷霆書院的學生,將毫無還手之力。

  連在大旗下的丁一。也不禁動容,起身對那些親衛說道:“緊肚帶。”他已經決定接受這次失敗了,而不是坐視著這八百學生全部在這場戰事貽亡。盡管杜子騰那邊,左千戶所的千戶已帶著兩百輕騎沖上去。而杜子騰也帶著一百重騎隨后而至。

  沒有用的,來不及了。

  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擋下對方騎兵沿著陣地壕溝兜出來的勢頭,否則那些學生。是必死無疑。所以丁一只能自己來扮演這個角色,胸甲騎兵的角色,無論他多么不愿意都好,戰場上,他必須選擇。

  但戰場總是奇跡之母,一個馬蹄釘可以葬送一個國家,一個肥球呢?

  肥球并沒有締造奇跡的覺悟,他撿起壕溝的長槍,奮力振臂投出。將一個小心操縱馬匹在陣地上準備兜出去的蒙古騎兵擲中。然后他雙手提著一把卸了底座的鍘刀。狂吼道:“騷韃子馬慢了,上啊!他娘的全是人頭!他娘的全是賞錢!”他踏著壕溝里不知是誰的尸體,爬上去之前一鍘刀就掃斷了一匹戰馬的前蹄。“教你斷了老子的盼頭!入你娘的騷韃子!”他胡亂地罵著,胡亂地劈砍。

  陣地上自然是縱橫交錯的戰壕。戰馬要兜出去,不可能再保持高速的奔馳,蒙古人并不是沒有看到這一點,那兩千步卒就是為了這一刻準備,用來拖住壕溝里的明軍,以讓騎兵兜出去恢復速冇度。

  失去了速度的騎兵,便被區區一個軍余肥球,一連砍翻了七八匹馬,盡管后面肥球也被好幾把刀斬中,又被戰馬撞著吐血跌入邊上戰壕,生死不知。但沙場之上,戰機瞬逝,這短短的時間平時還喝不完一盞茶的功夫,卻足夠讓肥球帶著那三百披了雙甲的壯漢也跟著爬上了戰壕。

  大木錘、花骨朵、連枷也就是流星錘、工地上挖地基的鐵釬、鍘刀,五花八門,本來他們就是軍余,沒有配備什么制式武器,只不過都是身高力壯的貨色,揣著各式的重家什,就這么撞入蒙古騎兵隊里。

  他們的結局并不美好。

  失去速度的騎兵就是步兵的靶子,前提是這些騎兵沒有步兵的協同,而且面對遠遠比騎兵人數更多的精銳步兵。軍余絕對不是精銳步兵,就算軀體壯碩而且披了雙甲的軍余,也不是精銳步兵,而且他們只有三百人。

  沙場上的精銳,特別是冷兵器廝殺中,結陣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而肥球所帶領的三百人,他們并沒有把結陣練習到成為下意識的動作,他們揮灑著自己的天賦,用強大的力量揮動沉重的武器,輕易把身邊的騎兵砸著慘叫飛跌而出,只在幾次呼吸之間,他們至少干掉了百多騎,比守護一號通道的那二個連,在二輪齊射之中的戰果毫不遜色。

  然后他們就倒下了。

  十數把彎刀對著一個軍余的劈砍,只是斬開了棉甲,雖不能破開雞胸甲的防御,但棉甲下的四肢和手腳,卻就無法幸免,更別提殺得興起,把頭盔脫下來揍人之后的頭頸了;也有不少人殺紅了眼,直奔撞向戰馬,結果被戰馬亂踢的前蹄,踹得口吐鮮血飛跌出去;當然,更多的殺傷來自后面的數百騎蒙古騎兵,他們停下了馬,十步左右也就是二十的距離,停止下來的戰馬上,精確瞄準的輕箭,只一輪就放倒過半的軍余……

  血色在四處流淌著,不過飛濺過空中,這三百名絕對英勇的軍余,在自己純樸的盼頭的支持下,用他們的勇氣、血性和蠻撞,擋下了敵軍的騎兵;然后以同樣的原因,讓他們自己的生命,在這沙場上,如一開即謝的曇花。

  無比艷麗,可惜只在剎那。

  但他們拯救了整個密云前衛,盡管赴死之時,不見得誰有這么個偉大的念想。

  但這就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一連一排,手榴彈,預備,投!”身為陣地指揮官的一連長,以肥球這三百勇士的性命為代價,終于得以退到二線陣地重新整隊,再面對沒有了速度的騎兵,這次他沒有再猶豫,也沒有再理會楊守隨給的命令。

  數十柄手榴彈被擲將出來,劇烈的爆炸讓那在戰壕之間的戰馬驚惶失措,實際上如果不算因為驚慌失蹄,摔進壕溝里摔斷腿的戰馬、被驚馬甩出砸在地上殘手斷腳的蒙古人,這數十枚手榴彈的戰果并不可觀。

  除了幾柄空中開花的或是直接砸到敵人身體、腦袋上的之外,其他那些掉進壕溝里的手榴彈,除了白煙和劇響之外,那四散的彈片已被壕溝擋下了一大部分。但饒是如此,也足夠這兩個連完成了裝彈,開始以排為單位,進行排槍輪射。

  而李云聰帶著那兩個連也已匆匆趕一號通道的一線陣地。

  “警調連都有了!槍口正東!預備,放!”李云聰還沒來得及整隊,就看見黑壓壓一片韃子的步卒,從一號通道涌了入來,他也是福至心靈,全連來了一次齊射,這當口在是輪射的話,壓根就不可能擋得住的。

  他身為丁君玥的副手,在軍略上倒是臭味相投得要緊,齊射之后毫不猶豫大吼道:“警調連,全體都有了!手榴彈!目標,一號通道,預備,投!”一百多枚手榴彈隨著口令飛擲出云,落入了十數步外,正密密麻麻涌入的韃子步卒之中,立時就砸倒了好幾十個韃子,這畢竟是鐵家伙啊,砸上去絕對頭破血流的。

  那些韃子雖然疼痛,但勝利就在眼前,幾乎都是馬上從地上爬起,將淌下的血往臉上一抹,接著就要往前沖,還有人撿起那冒煙的手榴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而這個時候,一百多顆手榴彈便前前后炸了起來。

  “轟轟轟!”盡管是黑火藥,盡管顆粒黑火藥也比不上冇黃色的炸藥,但數萬塊交錯迸射的預制破片,將那十五步到二十五步左近長,十步也就是二十米左右寬的通道,變成一片絕對的死亡之地。這不單單是手榴彈殺傷直徑的作用范圍,百多柄手榴彈,有的人投得遠,有的人投得近。

  如果說一連長那幾十柄手榴彈讓人震耳欲聾,他這上百柄手榴彈同時投出,那聲響才是真的可怕,一時間,一線陣地前方,被白色濃煙籠罩著,“裝填!裝填!”李云聰倚在戰壕邊大聲地呼喊,可卻發覺聽不到一點聲音,而剛才那次齊射,也讓地線陣地的壕溝里布滿了白色濃煙,根本就看不清人影。

  他只好扶著壕溝邊緣,一個個伸腳踹了過去,一邊努力地喊叫著:“他娘的!起來!裝填!裝填!七連呢?七連到了沒有!吳全義入你娘的!你死到哪去了!”戰場,總是一個粗口橫飛的所在,不論什么出身,不論接受過何等教育,只要奮戰在前線,便將被同化。

  突然間,李云聰一腳明明踹到了人,卻在還沒發力之前就被對方敏捷閃過,然后,他聽到了一句蒙古話:“蒼狼的子孫!”李云聰不覺心頭一涼,不過他素來是機靈的,又跟吉達玩得近,蒙古話也學了不少,立時用蒙古話吼道,“長生天啊!你后面有明狗!”

  隨著這句話,是他從后腰摘下的工兵鏟,脫手飛出。

  然后李云聰扔掉了手里打空了的遂發槍,往地上打了滾,拔出了刺刀。

  他很清楚自己在體力上的劣勢,但狹路相逢,他沒有選擇。

  于是他便做了選擇。

  憑著剛才的記憶撲了過去,瘋狂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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