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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雄雞一唱(二十)

  朱永這少年此時尚未發跡,他父親朱謙雖是邊關將帥,但也不見得丁一就要給個什么好臉色。之所以會教丁一心頭一震的,是因為朱永就是王越同時期的名將。原本的歷史上,王越獲罪之后,抗擊韃虜,基本就是靠朱永了,此人前后八次獲佩將軍印,在內總管十二團營兼掌都督府事,死后封王。

  喜歡古代戰例的丁一,自然不會不認得朱永此人。

  所以言談之中,丁一卻也沒有因為年輕而小看對方——雖然丁一也就大人家一二歲,但他卻實實在在有這資格,可以拿起腔調來。而朱永本來就對丁一很仰慕,自然相談之中便是融洽無比,賓主盡歡。

  朱永拿出了二十萬兩銀子來入股,只有一個條件,就是拜入丁一門下。

  丁一不覺大奇,自己徒弟的名額看起來比朝廷的官職還好賣么?二十萬兩,有這么奇貨可居?丁容城名聲再大,丁一也有自知之明啊,不至于這樣吧?當下干脆開口向朱永問道:“何至如此?”

  何至于用二十萬兩銀子,來買一個學生的名額?

  “先生過謙了。”朱永聽著丁一問到他身上,立時不敢坐著,馬上站了起來,肅立在邊上,這年代的人,規矩是極多。雖不至于如建虜竊國時,上下都成磕頭蟲,但也有許多講究,例如講究禮節的人聽別人提到自己父親的名字,都是要避座的。

  接著得了丁一點頭示意他說下去,朱永才恭恭敬敬地開口道:“家嚴論天下名士,首推容城先生,以八百學子,野戰以步對騎,破五千韃虜,縱觀今古沙場名帥,也唯陳白袍可相提并論,且陳白袍身手安能望先生項背?錢銀不過阿堵物,能入容城門,卻是弟子之幸!”

  陳白袍是南北朝時期的陳慶之,那是一個史書上記載得如同神話人物一樣名帥,他“本非將種,又非豪家”,而且如朱永所說的,他身手是極差的,“射不穿札,馬非所便”,但這位總是搞幾千軍兵,去破十萬、幾十萬的敵軍,并且還戰無不勝。

  丁一聽著倒沒有馬上自謙幾句,而是眼睛瞇了起來,似笑非笑看著朱永。張懋在邊上看著不好,他怎么說也是跟了丁一這么久了,這先生的習慣他還是很清楚,每每丁一浮現出這樣的神情,便是要發作,一發作,就是要殺人。

  朱永不論如何,也是他招攬過來的朋友,千萬別說帶來能見丁一,然后等下出門時腦袋和身體不在一塊,那就真是煩了。張懋連忙在邊上抱著丁一的臂膀說道:“先生、先生,這位是真仰慕先生風采,懇弟子帶他來,可是說了大半年的,咱武將世家不比讀書人,說話粗俗些,您老人家看在弟子份上,多包涵……”錢初九看著自己師父賣萌,連忙扭頭望向別處去,以免被張懋事后算帳。

  丁一微微笑了笑,抽出手來捏了一下張懋的臉蛋,對他說道:“為師自有分寸,稍安莫躁。”卻是望著朱永問道,“令尊恐是誤信傳聞,某何時曾有這等戰績?至于比肩陳白袍之事,切莫再提,某些許賤名,經不起此等毀譽啊!”

  “謹從先生教悔!是永做得差了,此等仰慕應銘心中,宣之于口落了下乘,謝先生正我。”朱永說著,便很有禮貌地長揖及地。只不過很明顯,他在傳遞著一個信息,那便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丁一之所以會對他起了殺意,便是因為關外之戰,是嚴格封鎖消息的,他不打算過早暴露出雷霆書院學生的實力來。便是孫鏜、石亨派去的兵馬,對于那一戰的細節,也是不能得知的,是雷霆書院的學生做下的,還是密云前衛留守軍馬的戰績,絕對是搞不清楚,因為他們到達密云前衛時,丁一就很小心的隔離了駐扎的區域,朱謙是如何知道這消息?

  而密云前衛的軍馬,如今仍在衛所,難道是自己的學生走漏了消息?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兆頭,丁一在入關之前,對于保密條例方法,是再三宣講過的,現時搞到邊鎮大帥都知道實情,這保密工作是差到什么地步?面對丁一的否認,朱永卻說他銘記心中,那便是他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所以才會完全不顧丁一的否認,只是檢討自己不應宣之于口罷了。

  丁一沉呤了一陣,方才開口道:“敢問賢侄,是何人傳出些等荒謬言語?”

  朱永倒是誠心實意的仰慕,聽得丁一問他,卻就回答道:“是有一個喚七受撻的韃虜頭目請求內附收容。此人原本是朵羅干下面的部落小汗,后來又投到阿兒乞蠻手下,阿兒乞蠻畏懼先生之威,恐先生日后責怪,撤到全寧時不敢攜帶這廝,此韃虜便率了幾十部眾來乞命……”

  阿兒乞蠻本來是要趁丁如玉滅了朵羅干之后,軍馬虛疲的當口,揮軍來戰丁如玉的,誰知道,這邊宣大派了兵馬去,那邊王越領著數千人來,密云前衛又派了千多騎,立時阿兒乞蠻就怯了。

  他本來就壓不過朵羅干的,現時看著密云前衛能派出兵馬來助丁如玉,那就是朵羅干持之為本的五千精銳軍兵,已被密云前衛那邊的阿傍羅剎整沒了!何況那時身周大明的兵馬足足是他數倍,哪里敢打?雖然沒有如丁如玉所說,退出朵顏衛區域,但也老實縮到全寧一帶去了。

  能破得了朵羅干老窩的數千軍兵,還有能滅掉朵羅干精騎的阿傍羅剎,阿兒乞蠻要是不害怕才有鬼。七受撻他必是不會帶著的,以免丁一以此為籍口生出事來——這就是弱者的邏輯了,沒有籍口,丁一也自然可以生出事來,但于勢弱的一方,總是希望至少自己不要給丁一這籍口。

  被拋棄的七受撻就犯難了,他覺得自己要被丁如玉捉住,肯定死得很慘的,他聽說過丁一戰后殺俘的事情,所以便去了宣府的邊鎮,請求內附以求保住自己的性命。自然也就把鐵門關外的夜戰、他留下的眼線觀察到的密云前衛與吞哥兒之戰,老老實實和朱謙這位他要投奔的恩主說了。

  丁一聽著,臉色總算緩和了下來。

  只要問題不是出在書院內部,倒便不是什么大事。

  連同密云前衛留守正軍、軍余,雙方合總萬人左右的戰事,指望瞞得過天下人是不可能,總是會有人知道真相,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永懇請跟隨先生前后,以聽教誨!”朱永看著丁一神色稍緩,卻就下了決心,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若說朱永為何這般神真意切,逼不急待地要投入丁某人門下?只是朱謙是沙場的常客,他深知戰爭的殘酷與無情。

  一次勝利說明不了什么問題,有的時候,運氣也能鑄成大捷。

  但于貓兒莊救出上皇,以朱謙這種老將,是絕對不會相信丁一單刀匹馬護著英宗殺將出來的,只不過再怎么算計,丁某人能用的也就那三百名當時跟隨了他一年左近的軍戶,三百騎全算進去,能從貓兒莊救出英宗,朱謙也覺匪夷所思了;

  何況還有京師保衛戰一系列的表現,丁一如同陳慶之一般,擅于撫兵的結論,朱謙不是平白無故下的。如果還不夠,那么以八百學生敵三部聯軍,這是七受撻親歷之事,和七受撻留下的眼線,遠遠觀察著吞哥兒所部的交戰,這戰果就更加足以坐實朱謙的判斷。

  這不由得朱謙不動容。

  他自問國朝此時是絕對無人有丁一這份撫軍之能,所以方才對來京師的朱永吩咐:“若得機,投丁容城門下,則今后沙場之上,至少可保活命。”朱永就算從軍,有著朱謙蔭護,也不會從小兵干起的,只要學得丁一幾成本事,至少手下軍馬遇敵能抵擋,至少能保得自己周全。

  這便是久經戰陣的老將心思:自身周全。

  什么豪言壯語,都是虛的,能保得自己的周全,才是根本。

  丁一看他這般作派,倒也有些感動,要知道張懋當時是被他自己硬誆入門下的,至于陳三、杜子騰、胡山等輩,那是拔之于艱難困苦中,就是說,投了丁一,他們的生活就得到了飛躍,他們的人生,便提升到另一個層面去。包括丁君玥她們也異曲同工的,要不入雷霆書院,指不準其中大半人,都得被父母賣掉,家里頂梁柱在土木堡倒了,本來艱難的生活愈加困苦,哪里養得活他們?哪里能供得起他們讀書?

  包括楊守隨這些學生,也是慕名來投的,丁容城名動天下,當了他的學生,總歸是有好處的,連父母說起自己孩子,也多幾分得意:“去了容城門下讀書!”怎么也是個有面子的事體啊。

  但朱永卻是不同,投了丁一,他也不見得有另外的好處,他父親就是宣府總兵官啊,人家本就是官二代,用不著仗著丁容城的招牌來威風。花二十萬兩銀子,卻是看得出,真心實足是要來求學問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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