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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軍務總督行轅的后院,兩個持槍守衛在柴房門口的學生,看見丁君玥行到,立馬就行了持槍禮。胡山在柴房里聽著動靜,不禁苦笑,這哪里是學生?這是兵,這是精兵!出身軍戶世家的胡山覺得,這就是史書上,漢代的羽林孤兒,唐末諸藩鎮仗之橫行的義兒都。
柴門被推開,丁君玥走了進來,她沒有開口,只是拔出了腰間的刺刀走向胡山。
燈籠的光芒,映照到丁君玥的側臉上,不知道為什么那桔黃的光并沒有使得她的臉變得柔和,而是與黑暗的四周比之下,被照亮的臉顯得愈加的冷漠,就象她提在手上的刺刀刃緣,冷漠而鋒利。
她走到胡山身后,便揮出了刀,鋒利的刺刀一下子就割開了縛著胡山的麻繩。
“君玥錯了,莽撞無禮,請胡教官責罰。”她將刺刀入鞘,然后沖著胡山行禮,不是這個時代女性的叉手微蹲,也不是丁一出京之,麾下學生、親衛所流行的舉手禮,更不是磕頭跪拜,而是長揖及地。
她在提醒著胡山,自己是雷霆書院的一員。
胡山再度地苦笑起來,抖開身上的繩索,搖頭道:“你的心思太多了,不要這樣。等修完學業,你也是要管我叫大師兄的,我不怕跟你直說,你大師兄我,大約就是先生弟子里最沒出息的一個,不,比劉鐵還沒出息,你先別動你那點小機靈,你在想什么,都幾乎全寫在臉上了。”他身為最早跟隨丁一的弟子,在丁某人身上學到的東西,絕對不少。
丁君玥站直起來,沉默地聽著胡山繼續開口述說:“我的牽掛太多了……給我一匹馬,我去追先生,一個人也不帶,你干你想干的事就好了。”胡山并不傻。什么人,什么性格,在想什么,他其實心里都亮堂。只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牽掛太多了。
他壓根就不是理想主義者,或者說,他壓根就不是因為信仰才跟隨丁一的。
升官發財,封妻蔭子。沒錯,就是這么庸俗,這就是他所有的追求,他當初也是因著這么直接、平庸的原因,而投入丁一門下,當年的丁一。不過是一個容城來的鄉下秀才,理想?信仰?要胡山他們五人真的因為這些才跟隨丁一,那才真的有鬼了。
“教官,現時還要和肇慶知府、衛所等等衙門交接、迎送,君玥做不好這等事。”丁君玥并沒有去理會胡山所說的。給他一匹馬之類的說辭,“今天下午就有兩艘行蹤可疑的小舟隨流而來,看著我方的哨船要上去問話,便遠遠隔岸起了水,連船也不要地走了,怕就是侯大茍的水軍探船。”
胡山沒有回應她的話,再怎么說也好。不論是水輪的安全、探子船的到來都好,這根本就是一場雞同鴨講兩不相干的事。胡山是執著于丁一出事一切皆休;丁君玥是要按著丁一的安排,把這工場、水輪、工匠保護好。
“這些并不打緊。”胡山是這么對丁君玥說道,“只要先生無恙,一切盡毀也可重來。”
丁君玥望著胡山那比丁一還成熟的臉龐,良久才開口道:“大師兄。先生也是人。”
這句話卻把胡山的火氣盡數撩了起來:“你也知道先生也是人么?那你跟我說說,那三十六人,如何在侯大茍能夠幾乎全陷廣西全境,還有余力殺到廣東、湖廣的兵馬包圍中,全身而退!正是先生……”
“去哪接應?怎么接應?”丁君玥截斷了胡山的話。語氣里卻有遮掩不住的哽咽,“大師兄,你這是要帶著大伙去死啊!根本就不清楚先生往那個方向潛入,整個廣西承宣布政使喚司這么大,咱們是沖著懷集方向去?還是沖著桂平方向去?或是沖著梧州去?”
本來胡山就是求死,他壓根不認為丁一可能全身而退。不過此刻他就難免老臉發紅,被這么個小女孩拿下,他倒真的無所謂,不過是師門里的糾紛,算不得什么,在胡山看來。但被丁君玥這么揭開來逼問,他就有些無言以對了,只好喃喃地強辯道:“我等出兵,也好為先生吸引些敵軍……”
“只怕沒找到先生算好,要是找著先生,咱們帶著這二三千人新丁,想不引起侯大茍注意是絕不可能的,到時把敵人引到先生跟前,那些未經訓練的新丁,是必定崩潰的,到時你倒死了干凈,先生如何收拾這殘局?”她說著說著,竟淚水也垂了下,“我好不容易有了個爹,你以為我不擔心么?大師兄,你就不能振作一些嗎?”
胡山沉默了。
但丁君玥卻邊抹著淚邊說道:“好,咱們聽你的,把這幾千新丁帶上,都去死!等先生回來了,人也沒有了,工場也沒了,新丁也沒有,你當先生是神仙,吹一口氣這些就會回來嗎?大師兄……”
“好了,不要再說了。”胡山站了起,拍打著身上沾著的草芥,沖著丁君玥說道,“你要我幫手做什么,就說吧,不過話我先說在前面,你別搞什么眾人之前,讓其他同學給你打上若干軍棍,還是抽上幾鞭向我賠罪的把戲……”他看著丁君玥驚愕的表情,無奈地苦笑,“你大師兄雖沒出息,又不是沒腦子。”
只是胡山卻是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丁一傳來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便要了斷自己隨丁一而去,這是對于他的家人來說,最為安全的措施,他可不比其他的弟子,淡馬錫現在主事的是誰?忠叔只管軍兵,他們五人的家眷和淡馬錫的民生,可是在某位已“殉國”的司禮監前太監的管理之下。
胡山不認為丁一出了事,以那位的性情,聽著他還沒死,會對他的家眷留手。
總之,他是一個沒理想,沒信仰的人,他對于丁一,就是一種舊式的效忠。
相比之下許牛要比他強出許多,沒有如他這般的慌亂。不過關于丁一又是親身冒險的事,在許牛的堅持下,還是修了書信,教人傳到南京給魏文成,再由魏文成和在京師的朱動、在容城的王越一起商量,南京、容城、京師三地的雷霆書院,應做如何的布置和反應。
因為許牛擔心著,一旦丁一出事,朝廷會不會派人下來接替丁一的職位,接管他們招募到的軍兵?到時籍口他們失了主帥而由杜子騰開始,丁一的弟子全部被一擼到底呢?不論如何,要讓京師和容城那邊做好反應的準備才是。
至于胡山則完全表示他不管了,他只負責丁君玥交給他的任務,跟當地的衙門的接洽和后勤上的事務。
而不知不覺之中,在廣西軍務總督衙門行轅里,竟成了丁君玥這個女孩在操持著諸般事務的決斷,許牛更是直接向丁君玥提出:“你雖從入門來講,是我等小師妹,但你是先生認下的女兒,先生沒有指定誰來負責,那便由你來決斷就是。”
丁君玥在處置事務時若是有所差錯,他倒是把自己置身于一個幕僚的位置,一一為丁君玥指出,后者自然也覺受益良多,于是不論軍兵訓練還是工地也都有條不紊地運作起來。肇慶的知府、衛所、廠衛等衙門,背地里無不暗暗稱奇:難不成這姓丁的,不論男女,都是將帥之才?
事實上,胡山是不想管,許牛則是不敢管。
許牛的腦子向來是很靈活的,連胡山都想得到的東西,他沒理由想不到。
他更擔心自己與丁君玥提出諸般事務的決斷權柄問題,丁一回來之后,會不會認為自己在爭權?會不會認為自己在急于培養派系?聰明人總有想到許多的可能。他甚至懷疑丁一是否真的帶著那三十六人向敵境滲透!也許丁一只是故意地離開,來看看門下弟子的反應,有沒有這種可能呢?許牛不知道,但他便不去爭了,只要把事體辦好了就成,他很了解丁一的評判標準,所以他便盡量地去幫丁君玥。
實際上丁某人遠沒有許牛所想像的那么腹黑和老謀深算,至少對于自己的弟子,丁一并沒有去計算到這一步。他真真切切地向著廣西承宣布政使司出發,而他的目的地,就是據說有著成色不錯鐵礦石出產的懷集。
但是,在許牛回到肇慶的時候,丁一卻剛剛抵達橫山鎮,這年代可沒有高速公路,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沿著江水行軍。而當他們在一處叫黃田的地方,卻就發現河上出現了幾艘明顯不是為了打漁的漁船,于是只能遠離江流,取路山中,這便讓他們前進的速度更慢了。
饒是如此,到了橫山鎮,文胖子所帶的十二人,手上已皆有了人命。侯大茍的兵鋒之利,以及群眾之中的基礎,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只不過半程,就至少遭遇了八拔侯大茍手下的探子,其中有一拔實在避不開,只好把他們結果,再弄出一個山石崩落的意外死亡現場來。
“你們留下來看馬,你們的任務,就是在我們回來以前,把這些馬養好,陳祿,可能成么?”丁一對著那個文胖子的手下問道,當然留下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八個裝備著普通前裝滑膛槍的少年。接下來的路途,便要往山上走了,又要避開探子的耳目,否則越來越多的探子失蹤,侯大茍那邊必定會有所警覺的,棄馬步行,是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