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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督廣西(七)

  因為他并不知道,李云聰領著八個狙擊手就在縣城外面的衰草之間潛伏著;他也不知道離縣城五百米外的地方,身披三層鐵甲的十名軍士,正在一處土坡靜靜等待著,不時伸手輕撫倒臥的戰馬,以讓戴著籠頭的它們平靜下來,不至于騷動爬起。

  所以當李云聰伏在城外的草叢中,聽到慕容秋水占據了場面的優勢之后,得意洋洋地于城墻,說著丁一的壞話,李云聰覺得這個在一百步也就是二百米外的城墻上,在缺口和準心處看過也就是一個小黑點的家伙,應該就是干掉他會有一定的戰術價值——至少可以振奮士氣吧?明顯那廝就是在刺激著城內的已方友軍啊。

  李云聰沖著身邊的觀測手做了一個手勢,觀測手確認之后,開始報出風阻等等讀數,其實二百米的距離,又沒有狙擊鏡,這些東西的修正意義,并不見得太大,只不過丁一更愿意讓他們先熟悉這樣的流程,并且把這種流程形成習慣。

  而后,觀測手也端起了自己的鋼管螺旋膛線槍管的遂發槍,扳開機頭,插入銅質底火,因為他現在事實上的主要存在價值,就是給主射手提供補射。他也瞄準了城墻上的慕容秋水,或者說那個不時移動的黑點,這么遠的距離,裸視的瞄準,壓根就是一個點。

  觀測手在等待著李云聰的槍響。

  槍總是會響的。

  但這一槍,并沒有如先前那一槍奏效,直接就干掉準備舉弓偷襲丁一的那個軍兵。子彈只是掠過慕容秋水的左臂,劃出一道血口,這讓慕容秋水下意識在縮下身子,然后他的頭蓋骨就被子彈掀開了,整個頭顱迸裂,鮮血、腦漿、帶著毛發的頭皮,噴濺到他身后的手下頭臉上。

  因為他縮下身子。讓觀測手補射那一槍,那本來瞄準著黑點中間的一槍,變成打在了他的頭顱上。慕容秋水引以為傲的射術,根本就沒有機會施展。他連向李云聰他們射出一箭的機會都沒有。

  比草原上的射雕者雙乎日,更加利害的箭術,能夠直面兩頭成年黑瞎子、四五頭幼能的箭術,與拓跋真戈的大斧一樣根本就連施展的機會都有。若說拓跋真戈至少還是死在丁一的手里,慕容秋水就有點更冤了,他連被誰干掉的,都不清楚。

  這不是他們的時代了,不再是了。

  弓馬嫻熟,兇悍彪勇,技擊超群。自從第一把鋼質螺旋膛線槍管面世之后,就開始宣布著冷兵器時代進入了徹底沒落。也許還有一點殘存茍喘的時間,便終究是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

  聽著霹靂聲響,然后跟隨著的首領慕容秋水死得如此恐怖時,那些江湖漢子第一時間選擇了放下吊橋、打開城門。沖下城墻開始向城外逃逸,按他們的想法,敗了,那么就接受成王敗寇的結果,讓出縣城來。

  而鄭昂那邊此時也冇根本不想和這伙拼了老命,想要殺出一條逃生血路的哀兵交鋒,所以根本就沒有下達作戰的命令。而是準備馬上爬上城去,把那些方才被擒的老底子義軍放了,然后重新接管城墻。

  但很明顯城外的李云聰不是這么想,他看著城門的吊橋慢慢被放下來的時候,他就作了決斷,對著身邊的觀測員下令:“吹號。準備戰斗。”于是高昂的號聲,便第一次在這懷集縣城前面響起。

  當聽到號聲的時候,土坡后的騎兵開始爬起來,扯起戰馬,然后掏出袋里的精料給戰馬喂上。再給它們喝上一點水,這時吊橋已經放下但就在那些亂軍從城門里奔出來的時候,槍聲便開始響起。

  八個狙擊手雖然不至于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失去準頭,但畢竟零落的槍聲還不能造成太大的震攝,但是當這兩三百亂軍奔出吊橋沖上官道之后,在距離縣城城墻五十步左右的位置,他們就絆發了貼近地面的細索——丁一進城之前,在這里擊殺城墻上的弓手,引發城上守軍的注意,并不是一件突發的事件,無論是否有人向丁一舉起弓箭,他都在那個位置停留,吸引守望軍注意力,以讓那四名左輪槍手可以從容布置跳雷——草叢之中的灌木小枝彈起,手榴彈便被彈起,而綁在灌木底部的拉環卻就被扯掉,然后它們落在亂兵之中,沒有人去理會這五六個鐵頭木柄的小東西,于是它們便用巨響、迸射的鐵珠和飛掠的預制破片,來割開血肉,來帶走生命,來引起注意。

  單這一波手榴彈設置成的詭雷,就至少讓五十個亂軍倒下,而受了輕傷和被炸得昏頭轉向的人,更是不計其數。而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四個左輪槍手的八把左輪,就開始輪流噴迸出火舌、開火射擊。

  這四個左輪槍手當然遠遠沒有丁一的槍感或是槍法了,只不過擠在吊橋前后的潰軍實在太多了,多到他們這第一輪射擊的四十八發子彈,幾乎全部命中了目標。然后他們臥倒在草叢里,倒出左輪彈巢里滾燙的彈殼,并把它們撿到身上的袋子里,然后再裝上新的子彈。

  丁一告訴他們,可以用彈殼來換取一顆新的子彈,如果誰的彈殼少了,那么他的配給就會相應的減少。這實在也是因為生產線的不力,而無奈采取的辦法。直到這四名左輪槍手重新裝好彈之后,那些紛亂的軍兵終于發現了他們的目標所在,沒有首領的他們猶豫了一下。

  猶豫了這一下,就足夠決定他們的命運。

  四個左輪槍手沒有接著開發,他們爬了起來,每人投出一投手榴彈,然后重新倒進草叢里。

  如果剛才這些亂軍沒有猶豫,他們還有大半數人手上拿著弓箭,一輪齊射過去,沒有披甲的左輪槍手們,幾乎是不可能有什么幸免的,但他們沒有這么做,慕容真戈的死,帶給了他們極大的震憾,以至于讓他們失去了決死的斗志。

  而當這四顆手榴彈爆炸時,這支亂兵的隊伍,又被削了一層去,至少又有三四十人為此倒下,因為力量的不足,所以四個左輪槍手隨手攜帶的手榴彈并沒有如文胖子他們所裝配的加裝了鐵珠、裝藥量等等的東西,所以殺傷力來說,要比那幾顆詭雷差得多,奈何這些亂軍似乎依靠在一起,能使得他們在面對死亡時,更有勇氣。

  于是就算吃了一次教訓,這預制破片也取得了極為不俗的戰果。

  余下的亂兵馬上就往回跑了,希望縮進城墻里,以免自己也看見死神的彎鐮。

  只不是,他們卻不得不見證了另一件事:注定也將要退出歷史舞臺的騎兵,最后年代的光輝出演。雖然只有十騎,雖然戰馬也不是平日里溜熟的,但這不重要,身披三層甲的騎兵,并不需要極高的速度。

  只要馬能跑起來就行。

  然后他們十個人就這么碾壓過去。

  便有一些反應神速的義軍,彎弓搭箭,但戰袍下的雞胸甲,足以讓那些長箭徒勞無功。

  他們便這般穿透了那余下的二百來個義軍,從洞開的城門之中,長驅直入。

  他們不但穿透了那些吊橋上跑到城門口的義軍,連同城門黃牛兒和鄭昂的百余義軍,避讓不及的也被直接砍翻撞倒十數人。于是雪上加霜,本來就被慕容冇秋水殺傷了不少的義軍,這么一來戰損率達到了二成左右,他們崩潰了,連同黃牛兒和鄭昂也被手底下的士兵裹脅著四處逃散。

  這十騎奔上城墻,他們終于停了下來,畢竟只有十騎,又不是騎熟的戰馬,不可能依靠著他們去拿下整個縣城,但至少,他們給丁一和文胖子把守了一條可供撤退的通道。但就在此時,在城墻上的這十個軍士他們便看著,從縣衙門前的大街,無數人頭洶涌澎湃,而在人潮的前面,有兩個熟悉的身影騎在馬上,卻便是丁一和文胖子。

  只帶著幾個親信的黃牛兒和鄭昂被百姓自發地繳去了刀兵,其他四散的那些江湖人、義軍,也大多被百姓拿下,幾乎一整個懷集縣的人們,都跟隨在丁一身后,近乎萬人,所謂人一過萬,真的就是漫山遍野。

  看上去,丁一俘虜了這個縣城的民心。

  十騎重騎也不敢冒然去嘗試再接著沖殺其他三處城門。

  但一個丁一,卻拿下了這縣城。

  刀鋒賭命,殘壘對決,已不是丁一的戰場。

  他拿下的不是縣城,他贏得的,是眾望所歸。

  “他便是這樣的人。”城墻上的軍士取下頭盔,拍腿狂笑道,”若非這等英雄,如何能贏得你我跟隨?正當如是,方才值得給他賣命啊!”

  世上從沒有無緣故的愛,也沒有無緣故的恨,自然也沒有無緣故的跟隨。

  跟隨,是會死人的,是會被牽連,用要付出性命與熱血的。

  這名重騎說出了大伙的心聲。

  也說出了走在丁一身后那些亢奮的民眾的心聲。

  丁容城,便是世間的英雄,便是能救民水火的好官,值得為他賣命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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