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輪要比滑膛遂發槍好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是因為能制造出什么樣的子彈,然后才會去研發出什么槍來使用。如果沒有辦法生產出底火銅殼子彈的話,就算研發出左輪來,又有什么用?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這一點。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好的將帥自然對于戰局有著決定性的作用。”胡山望著有些茫然的丁君玥,耐心地對她解釋著,“但于此之前,須有什么樣的士兵,才能使用什么的軍略,沒有岳家軍,岳武穆就是三頭六臂也成就不了那赫赫戰功。”
丁君玥始終對于舊式軍隊的了解,是存在很大的空白,畢竟她只有十五歲,并沒有經歷過這些東西。相比之前投入丁一門下之前就有過帶兵經歷的胡山,或是從小就在衛所里出生長大的杜子騰;本就是將種出身的朱永來說,她很難有著這三人的感受——對于舊式軍隊與按著丁一的操典大綱所訓練出來的新軍那些本質上的區別。
在胡山花了不少時間跟她解說之后,丁君玥起身向胡山長揖及地:“大師兄,君玥先前小看您了,您原來什么都明白!”胡山伸手扶起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便走開了,他的背影有些落寂。
是的,他什么都知道,沒有人比他跟著丁一的時間更長了;何況原本他就是總旗,于軍略之上,他比起其他的人自然有著很大的優勢,有許多東西胡山一聽就明白了,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問題,那就是決斷力,正如今天,如果不是丁君玥和杜子騰的言行,給他鼓了一把勁的話,他清楚自己很大可能是不會站出來的。
決斷對于賣湯餅的小販來說,也許只是撒多把蔥花。或是切多一片肉;但對于胡山來講,那是人命,如果自己的決策出錯了,他就要背負起許多本不該消逝的生命為此而死的重負。甚至包括他的家人。
“我也許該好好讀書,然后跟世昌一樣,去考個進士回來給先生長臉。”胡山走進大堂里停了下來,攤開手沖著丁一這么說道,“慈不掌兵,我老爹從小就不斷地教導我,可惜我做不到這一點,總有許多的人和事,絆住……”
丁一笑了起來,只是對胡山說道:“你能行的。”
“可是。先生,我……”胡山臉上盡是苦笑,雖然丁一給了他肯定,但他又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孩,他很清楚自己的問題。也同樣知道這問題不是那么好解決的,這是各人不同的個性和天賦所導致。
丁一打斷了他的話:“你能行的。”
“但我實在……”
丁一放下手中的茶杯:“你能行的。不要質疑自己。永遠都別這么做。”
“是,先生。”盡管胡山沒有馬上就振作起,或是找到了解決他的問題的方法,但他的腰桿挺直了起來,至少他落開的背影,不再是那么落寂冇和無力。丁一不可能給出一個馬上解決問題的答案。而胡山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能明白丁一的意思。
那就是:去面對。
他必須去面對自己的問題。
正如丁一必須去面對太子太保、工部尚書、總督廣西、廣東軍務兼理糧餉的石璞石仲玉的到來。石璞得到的東西要比丁一多得多,身上太子太保的榮銜也好,工部尚書的掛職也好,都不是丁一所能望其項背的,就是實際上的權力。也遠遠強于丁一,要知道丁一只不過是總督廣西軍務事,而石璞則是直接就總督兩廣軍務,兼理糧餉了。
丁一當然不會希望去與石璞會面,跟他說什么?說是老子好不容易打開局面。歡迎來摘桃子么?還是說等著看他石某人怎么收場?他不介意石璞爭功,是因為侯大茍絕對不是易與之輩。丁一心里的怒火依舊是強烈無比的,丁一不在乎石璞來頂替自己的職位,但并不等同于他就是圣人的心性。
若是石璞相召,丁某人還可以用圣旨上不許他擅離懷集來做籍口,但石璞卻偏偏要來見他,那就避不過了。而且石璞來懷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奉圣命,送丁左副都御史府中柳氏夫人前來團聚,這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以石璞的資歷和官職,丁一火氣再大,也不得不出縣城相迎的。
當然丁一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加上他的性子,要他垂手官道邊上等候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沿著江流在一處喚作秋風頭的江中沙洲,丁一教人搭了個棚子,就在棚中等著,于官道上派了劉鐵帶著一隊學生相候。
胡山陪丁一坐在涼棚,頗有些不安,終于忍耐不住問道:“先生,石太保是永樂年的御史……”此人不單官高,而且還是歷經數朝的元老,胡山覺得丁一這樣似乎是不太好的,他是厚道的本性,所以很有點忐忑,“……又是這么大年紀,不如學生也去官道上候著?”
丁一揉了揉太陽穴,點了點頭,他知道胡山這提議是很恰當的,所以便教他上了船,到東邊的官道上,陪著劉鐵一起等候著這位石璞石太保的到來。沙洲四圍游戈著數十條江船,兩旁船舷都用木板加固過,留出了可以伸出槍口的空隙,當側過船身時,可以同時伸出十二把火銃進行射擊,而在船首還加裝了一架彈簧扭炮,可以在順風的情況下,擲出火繩手榴彈,七十步內還是有著大概的準頭,當然這種準頭不是精確射擊的弓箭或是丁君玥那種原始狙擊槍的概念,不過在估計距離之后,通過剪切火繩來改變爆炸時間,形成空中開花的效果,對于江船而言,還是有著不錯的殺傷力。
不過刑大合率領的舟師,更喜歡用這金屬彈簧扭炮來發射另一種炮彈:鏈彈。
幾十步,百米左右的射程,幾斤重的鏈彈,因機械扭力發射而導致的超慢速,若是用在海戰上,那大約真的是來搞笑的,就算火藥發射的鏈彈,沒有命中帆桿的情況下,鏈彈打中了風帆,也不過是穿出一個洞來。
而刑大合手下用的這種超袖珍鏈彈,只怕連個洞都打不出來,直接被軟帆彈開吧;但用在江河上,傳統中式船只上的硬帆用席帆的很多,這旋轉飛舞的鏈彈打過去,卻就足以將對方的硬帆扯破出大洞來。
只要捱上幾發,那帆也就被撕得零落借不了風力,而被逼近之后,在八十米左右,以船舷木板為掩體的火銃兵,就開始齊射了,當然這只能算是壓制火力,十二把滑膛槍基本很難在這距離對于人形大小的目標精確命中,打那船還可以同,算是威懾;若是不投降,到了三十米左右,手榴彈飛過去,只有一兩顆擲上船去,江船能有多大?基本就完了。
就是憑著這樣的戰法,在懷集縣和肇慶府的西江流域,侯大茍的水師幾乎是不敢出現。
初夏的雨說來就來,劉鐵摘了幾張芭蕉葉,與胡山等人遮了,幸好那雨來得快,倒去得也快,不多時便聽著東邊路上傳來的馬蹄聲,二三十匹戰馬飛馳過來,劉鐵笑著要上前答話,卻被胡山扯了一把,那二三十匹戰馬毫不減速,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這縣里的官道不是后世的高速公路,并不寬大,也只勉強能容得兩三匹馬并馳,若冇是這樣奔得快,還得一匹匹的過才安全些,二三十騎好一陣過完,劉鐵和胡山包括那隊學生,全被上百紛飛的馬蹄把泥水踢得滿頭滿臉、身上皆是,跟一溜泥人也似的。
那馬隊奔了過去,好半天才回轉又奔了過來,當頭的騎士勒住了馬,大笑道:“哈哈,莫見怪啊,這馬是個孬貨,不聽使喚,真是對不起諸位了!”他連下馬的意思都沒有,便是馬上說道,“太保離此還二里地,丁如晉呢?可以叫他過來候著了!諸位,看著還有點時間,不如去借身衣服吧!哈哈哈!”說罷揚鞭,那馬又是飛馳而去,身后二三十騎紛紛跟上,于是把鐵劉和胡山等人,又再從頭到腳澆了一次泥水。
“他娘的!”劉鐵氣得不行,他這人本就是狗腿子的性格,仗勢欺人是本性,哪知道今兒便讓人欺了一回,“大師兄你方才按住我做什么?霉氣!走吧、走吧,大伙去換一身干爽衣服再說……”
胡山卻仍按著劉鐵沒有松手,沉聲對身后那隊學生說道:“別動,就這么站著。”
石璞大約過了近半個時辰,方才到了這處。他已然七十五歲左右的高齡了,不似王驥一般,還能騎得了烈馬舞得動大刀,領兵從京師直下廣東,盡管是坐轎,但看得出也是因著勞累,頗是消瘦。不過隨他前來的都指揮僉事、左參將趙輔,卻就雄壯挺拔,騎在高頭大馬上顧盼生威。
他看著那路邊胡山等二三十人,泥水都干了,就這么筆直站在那里,如石雕一般,眼神不覺一冷,他是知兵的,所謂呆若木雞,不過如此啊!這二三十泥猴一般的迎賓,卻就不由得他下意識地收起原先眼中的輕蔑之意了:
這丁某人,只怕不是易與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