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到瑤族準備好的房子之前,丁一本來想說一下杜子騰的,來這里又不是來打仗,著實不宜和瑤人的關系搞得太過惡劣,至于文胖子這廝,丁一很清楚,他是怕由杜子騰去和對方交涉的話,只怕真的會動起手來,所以他來沒皮沒臉去和那幾個瑤人混扯一通,真在瑤寨和人家動手,文胖子是絕對干不出這事來的。
但來到瑤人安排的房子,或者說所謂房子的前面,丁一就不打算說杜子騰了。以一個職業軍人的眼光,換成丁一自己,也必然要構筑防御工事的。依深山密林而居的瑤族住房,采用有是棚居。
什么叫棚居?華夏城鎮里,難民、貧民搭的窩棚?沒錯,差不多就是這樣:是用杉木條支撐屋架,屋頂蓋草和杉皮,周圍以小雜木和竹片圍壁。也就是在房外一刀捅進去,絕對是通透而過的,而里面就是依山挖洞,白天在這窩棚活動,晚上進去睡洞里。
這要讓人堵上了,真的跑都沒地方跑吧?要說外面這棚居是用石條、石塊壘起便還罷了,小雜木和竹片啊,別說刺客,有條沒冬眠的蛇,黑燈瞎火都能游進來啊!這還比不上個帳蓬靠譜呢。所以杜子建才安排那個負責警衛的連隊,開始挖掘工事。
先挖出壕角,插上削尖了的樹枝充當拒馬,,山上密林,別的沒有,木頭多得是,砍了木樁扎起來,再壘出胸墻;然后是排水溝、交通壕、坑道指揮所、高處的觀察哨……基本上到了金烏西斜的時候,一個連陣地就構筑完了。
而在干這些之前,杜子騰他們不可避免的,就是把人家瑤族人準備的房子,給拆了,要不是深山老木之中,要平一塊地方出來構建陣地,也是蠻麻煩。這也就難怪那些瑤族人有意見。換誰沒意見?準備好房子招待客人,客人二話不說把房子推了,百多條漢子在那里揮舞工兵鏟挖溝,誰樂意啊?
不過丁一可不認為自己跟評書里還是小說的主角一樣,隨便住下,然后就能屁事也沒有,還獲得瑤人的友誼云云。當陣地構筑好了以后。丁一坐在坑道邊上的小馬扎上,那種安全感,絕對不是那個棚居所能給予的。
別說有杜子騰在,就單是李云聰跟著,安排士兵輪流去洗漱也好,值勤崗哨也好。自然是不必丁一去操心的了。以至丁一竟發現,他難得有閑,欣賞這原始山林的景色來,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外乎如是。
“先生。”劉鐵跑了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馬背上把吉他盒子拎了過來,或者說出發時。不知道他怎么就把這玩意帶上了,但不管怎么說,這霞彩滿天,秋風爽朗,山石崢嶸,抱起吉它在山林之間,淺呤低唱,倒也是一件讓人開懷的事。
所以說。狗腿子也不是人人當得的,丁一出發時一腦子都是怎么跟瑤王談,絕對不會想到帶把吉他的,偏偏劉鐵就想到了。丁一撩拔著琴弦,一串串熟悉的和弦流淌出來,他禁不住低聲音哼唱著那些屬于將來也同屬于他的過去的歌曲。
從“難免曾經跌到和等候,要勇敢的抬頭……”到“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你無聲黑白……”他漸漸地在自己的歌聲,肆意放縱起來,身邊的士兵,聽著這新奇的調子。直白的歌詞,也紛紛地在邊上跟著哼唱著。
當丁一玩瘋了,開始嘶吼起:“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何況……”那些士兵大都是廣東籍的,聽著粵語的詞兒,愈是親切,更兼那搖滾的節奏,很容易就讓人投入,特別是年輕人,特別是年輕人聚集的團隊,他們在丁一唱完之后,紛紛要求再來一次,這讓丁一很有成就感,盡管連他自己也感覺到有些跑調,可是,誰在意呢?
許多夜來投林的宿鳥,都被這群熱血的男人粗獷的嗓音嚇得紛飛遠離,只不過這一次當唱到“淚眼已吹干”時,丁一把手按在琴弦之上,左手握著拳頭高舉過頂,一下子身邊那三十來個士兵都閉上了嘴巴,他們是軍人,是受過大半年正規操典訓練的軍人,并且在二萬人里表現最好的軍人,玩得再高興,當看到丁一作出這個戰術手勢時,無一例外都停下來。
“……無力再期望,啊?”一個悅耳的聲音在山林間響起,她好奇地用著廣東話問道,“很好聽啊,為什么不唱了?”她大約離這個臨時構筑的連陣地邊緣有十來米的距離,正從樹叢間露出臉來,鮮艷多采的頭巾,明亮的銀飾,還有比銀飾更明亮的動人雙眸。
她全然不知道,在她的身后兩步處,巫都干已抽出黑色的小斧。
“你會說廣東話?”丁一把吉它遞給身邊的劉鐵,抬起手示意他們不用緊張,劉鐵接到吉他,馬上接替了指揮,分派那些士兵進入各自的陣地;而丁一則沖著那林間的女孩走了過去,巫都干慢慢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后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丁一,后者輕輕地搖了搖頭,于是巫都干伏下身體,沒入枯黃的長草之中,就象一只幽靈。
瑤族的少女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山林之中,無拘無束的歡樂,沒有笑不露齒的講究,也沒有含蓄的禮儀,她開心,便笑,她說:“不難學,拉珈、布努、勉、官話、廣東話……”她還列舉了廣西的另外一些方言,統共不下二三十種,“……妹倫都會說!”
“你很聰明,我都不太會說。”丁一走近了,看著這女孩大約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約摸五尺出頭的高矮,只是一張瓜子臉生得小巧,看去上卻仍顯得修長苗條,“你喜歡唱歌?剛才都是在學我們唱,不如,你也唱一支給我們聽聽,可好?”
那女孩倒沒有什么羞澀之類的表情,很爽朗地回答道:“好啊,只是你不會說拉珈,就沒法用那琴來彈了。”
丁一看她模樣可愛,不禁笑了起來,伸手想去揉她的頭發,但馬上方才醒覺,她不是丁如玉,也不是天然呆,也不是,遠在淡馬錫的雪凝,這便讓丁一毫無征兆地突然傷感起來,時間慢慢地改變著一切,許多人,許多事,都和原來不同了。
丁如玉已經是大明年代第一位女將軍了,披甲頂盔,麾下虎賁萬余鎮守關外;天然呆已經很久沒有再吵著要丁一陪她去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了,那個戰地醫院似乎是她所屬意的新玩具,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至于雪凝,丁一很久都沒有想起她了,如果不是剛剛那習慣性想伸手出去和對方玩鬧的下意識動作,雪凝這個曾經在他心中占據了不小位置的女孩——至少他不愿失去她,方才要把她送到淡馬錫去——現在,怎么樣了?
“你想起了你的妻子?”妹倫望著突然間笑容凝在臉上的丁一,用她那銀鈴般的聲音問道。
丁一的笑容便有了些苦澀,他抬起頭,沖劉鐵招了招手,后者便充份體現了一個狗腿子敏銳的心思,取過吉他奔了過來,丁一從他手中拿過樂器,低聲對他說道:“記得提醒我,該把雪凝接回來了,卻是虧欠她良久啊!”
聽著他這話,劉鐵卻有一份如釋重荷的輕松,低聲道:“先生,雪凝姐能有您這句話,也算不枉她一份癡情了……雪凝姐是有信來的,只是每封信上,都再三叮囑,教弟子不許在先生面前提起她,她說,先生心里,裝的是家國,是蒼生,她不能亂了先生心。”
丁一聽著,只覺得鼻子發酸,只是無言地點了點頭。劉鐵很識趣,馬上就籍故要去看看崗哨跑開了,可是丁一已經沒有和眼前這個靚麗的瑤人少女搭訕的心情了,他過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強笑著對那喚作妹倫的瑤族少女說道:“小娘子見諒……”
“你沒有哥哥說的那么壞噢。”少女明亮的眼睛,似乎有著某種直視人心的本事一樣,她說,“肯為女人悲傷的男人,就算不太強壯,總歸不會太壞……”她側著頭這么說道,“……再說,漢人又不用打獵,你可以去讀書,你識字嗎?”
“大概還知道一些。”
妹倫握著小拳頭揮舞著,對丁一說道:“那就要勤快地讀多些書!聽山外過往的貨郎、客商講,只要考到秀才,就可以不用干活,每個月去領米了,你勤快些,好好地讀書,也能活下去的!”
丁一沒有什么心思接腔,盡管這很有語言天賦的小女孩,對山外的事并不太懂,居然認為漢人的官,因為不會打獵,也要為了活下去憂愁,說話之間透露出一種很可愛的感覺,但丁一沒有心情,真的沒有心情。
“好了,我要回去了,是阿哥使我來找你,叫你們過去吃飯,這今晚上,下足了鹽的鳥酢、熏牛肉,還有烤肉,快來,快來!”她蹦跳著,卻示意丁一彎下腰,湊到丁一耳邊說道,“我阿哥會找人,在吃飯時找你切磋,你千萬不要答應,我看他叫了鐵卵和四仔他們,鐵卵卻是赤死過成年老虎的,四仔單人就掐死了兩頭野豬,你別下去和他們比試,你教他們來比唱山歌好了,他們唱得沒你好聽,嘻嘻……”說罷,她便蹦跳著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