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燈影搖曳,刀劍寒光相映,教人不寒而顫。那七八個殺氣騰騰的江湖豪俠,便這么仗著刀劍,等著丁一開口,只教一句不對,便有沖之上去,將丁某人亂刀砍死!這不是三堂會審,這是江湖,叢林法則橫行的江湖,沒什么道理,也沒有什么邏輯,只有鋒刃上的生死。
“似乎你們忘記一件事。”跟在丁一身邊的譚風站了出來,他沒有劉鐵圓滑老練的應付自如,也沒有杜子騰舉重若輕的從容,他站出來,便是冷冷的,比刀鋒更冷,他站在那里,是長刀已脫鞘,他對著那些江湖豪俠冷冷地說道:“家師是使刀的。”
丁一并沒有說什么,也沒有作張弓拔弩之狀,他摸出一根用茶葉卷成的煙卷,然后取出懷集出產的火柴,擦著之后把那煙卷點著,夾在指間,背著手,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那里,似乎他只是一個看熱鬧的看客,又似乎他是這黑夜的王者,冷眼看著夜幕下的喜悲哀樂。
沒有再做什么機鋒的試探,因為不再說話的情況,很難再談出什么禪意。譚風就這么撲了上去,經歷了兩年多的現代搏擊訓練,加上成長期間足夠的營養,他的身手很好,好到足以在二千多書院的學生里,被選拔到特種大隊里的指揮排,并且只有他才鎮得住那些邊軍出身、狼兵出身的偵察兵。更何況,沙場之上,他已經殺過很多人,他不會什么華麗的招式。但他知道怎么樣才能最快、最有效地殺死對方,畢竟丁一專長這類科目。而譚風對于這科目,又格外地有天賦。
所以當那個江湖豪客手執長刀向后拉開架勢,準備通過腰腿的刀量來刺出力大勢雄的一刀時,譚風就撲到了他的面前,前手左直拳擊中了這江湖豪客的喉結,后手右擺拳狠狠地砸在對方的太陽穴;緊接著左手勾拳準確打中了這個魁梧的江湖豪客下巴。這讓對方在一瞬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不過那手中的長刀,倒是仍由身體的慣性。多年行走江湖養成的習慣向前捅出,譚風如同早就料到了對方出手的軌跡側過了身體,那刀鋒幾乎就是貼著他的腹部掠過。不過他側身不是為了避開刀鋒,而是為了揮出右肘,當他的右肘甩出砸在那江湖豪客的頸上,“咔嚓”的骨折聲極為清晰地傳出,然后譚風就退下。退到丁一的身后。
“當”,是那個江湖豪客手中的長刀跌落,摔在酒樓面前那石板路面上的聲音,然后他搖晃著,搖晃著,終于重重地撲倒在地。他的同伴搶上前去。失聲呼喚他的名字,但一個頸椎被生生砸斷的人,通常不太可能活下來,而顯然這個江湖豪客的身上,并沒有奇跡發生。
“好狠毒的招數!”那幾個去查看同伴傷勢。卻發現同伴已然斷氣的江湖豪客,咬牙切齒地望著丁一。如果不是其中一人伸開雙臂攔住他們,只怕他們在這悲痛里,會毫不猶豫撲向丁一。那個攔住他們的同伴開口道,“誰看清了他剛才怎么殺死咱們的兄弟?”
其他幾個被他問得愣住了,因為看著就是譚風撲上去,他們的同伴拿刀捅了出來,被譚風避過,接著后者就退開了,然后使刀的這個同伴,就長刀脫手、仆倒、氣絕,他們看不清譚風的出手,所以那個攔下他們的同伴說道:“讓他橫便是,今夜江南第一刀柳銳、刀圣海茄茄都在,他敢在門口殺人,進去之后,便自會有人殺他。”
當面對一個死人,或是患了絕癥死的人時,總是有著格外的寬容,那些江湖豪俠聽著這話,看著丁一已是看著死人,他們便冷靜了下來,犯不著跟一個死人過不去,于是他們咬著牙退開于兩側,只是瞪著丁一的眼光中,仍是深刻的恨意。
只可惜,目光傷不了丁一。丁一夾著那用茶葉卷成的煙卷,抬步向前,而譚風就跟在他的身后,他們行走之間,只有一個腳步聲,因為下意識地,譚風便把自己的步伐調整得與丁一相同,這是一種習慣,已深刻入骨的習慣。
走進香山酒樓,第一層擺了二十幾桌席面,密密麻麻坐滿了一個個目露兇光的江湖好手,如果目光可以殺人,丁一此時已被凌遲,只可惜,這只能存在于臆想之中。在二樓倚著欄桿的唐賽兒,輕輕拔動手中的團扇,看著跳入酒樓的丁一,她說:“你來了。”
丁一突然放聲長笑,似乎唐賽兒這句話,三個字,是一個絕妙的笑話,他笑著彎下了腰。
沒有人開口,沒有人出聲,能到里面就座的,都是成名的江湖名宿、兇人,他們并不是國子監里,好爭微言大義的舉監生。沒有人去問丁一為什么發笑,也沒有人去喝止丁一發笑。他們不是門口迎客的那七八條好漢,能在這里面入座的人,都很清楚,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丁一等一下還能不能笑得出來。事實上,除非棄暗投明加入圣教,否則任誰都明白,丁一是不會活著走出這酒樓的,而死人通常是笑不出來,所以他們也就沒有去打擾可能是丁一此生最后的笑聲。幸好丁一很快就止住了笑,他站直了對唐賽兒說道:“我本不該來。”
“但你終究來了。”唐賽兒搖著團扇,這般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何不淺斟兩盞,再作細談?”丁一點了點頭,帶著譚風拾階而上,去到二樓,人卻就少了,但丁一卻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因為二樓坐著的十七人,身上的血腥味都極重,都是殺人的老手。
丁一微笑著環顧四周,相比之于他身后的鋒利如刀的譚風,丁一看上真的就是一個大官的派頭,盡管他的腰也很直,但那種氣質壓根就不象是刀頭舔血的江湖豪俠,不得不說,這便是丁一來到大明之后,最為明顯的收獲了,他這些日子都在模仿著曹鼐的氣度,時長日久,加上現時廣西都是他的地盤,所謂上位者不外如是,他有一個理想的目標,又有一個實踐的環境,加上怎么說也被一眾學霸蹂躪到得中探花的水準了,現時看上,他真的就是手握權柄的重臣氣派。
這就是氣質,不是因為長得丑沒得夸,才生生擠出來措詞,氣質便是看著丁一的江湖豪雄,沒有一個人去考慮丁某人不過二十出頭,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丁容城好大名氣真是打出來的?還是這大官靠著手下人,給自己捧出來名聲?這么位高權重的大官,給他賣命的人一定很多吧……沒有誰去說什么毛還沒長齊之類的話。
當丁一走到一張桌子邊上,那本來坐在正對著門口主位上的豪雄,下意識地起了身,等到丁一點頭對他道:“多謝。”那江湖豪雄方才回過神來,自己干啥要給丁容城讓座?這回不是大伙一起來,要是丁某人不入圣教,就要將他亂刀分尸的么?
方才其他人也在望著他,那江湖豪雄漲紅著臉分辯著:“老子敬他對百姓好,對!丁容城對百姓很好,老子敬重他這一點,卻不是他娘的怕了他!”他說著,漸漸覺得自己有道理,兜得過去,“廣西人都在說,靖西伯爺窮得要命,飯都不見得能吃飽,俸祿都接濟孤老和辦書院去了。平日里都是靠他兩個夫人,一個做生意,一個當醫生養他!要他兩個夫人不高興,他就只能跑去軍營里混個飯填肚!他娘的,大伙也是穿州過府見過世面的,有聽過這樣的官么?老子讓個座給他,不丟臉!”
相對于千百年后的現代政黨來說,白蓮教向來不是什么組織嚴密的所在,算來比起丁一的忠義社、或者天地會,也是拍馬都趕不上。這不是唐賽兒的錯,千百年后的同盟會,也是松散得可怕,大家為了一個理念聚在一起,一腔熱血,然后就這么整著也弄成了。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了。
所以這些屬于白蓮教成員的江湖豪俠,也是無什么講究,聽著這位倔著脖子說出這么一席話,居然就有人喝起彩來,頓時整個二樓,跟樓下有臺戲在上演一般,唱彩聲不絕:“丁容城,了不起!”、“好官!他娘的,給他讓座,不丟臉!”
唐賽兒自然臉色就有些難看了,若是拿出佛母的架勢,大抵還是能壓得住,只不過若是這么做,卻也便就顯出御下的水平低劣得很,所以她也只能婀娜而來,坐于丁一的下首,開口道:“丁容城自然是英雄,不然我等今天,為何聚于此間?我等來此,便是要見一見,這世間的大英雄,偉男子!”說著滿上了酒,高舉起杯道,“為丁容城賀!”樓下樓上,立時一片歡聲,仿佛先前譚風在門外生生打死人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丁一舉杯之時,譚風已將一只剛才從樓下行來取在手中的空杯,從丁一腋下遞過,換過那杯酒,這是他先前和丁一在縣衙后宅里,演練了許多回的手法,一點破綻也沒有,丁一從不會輕視任何一個敵人。
(宣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