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二章 篳路藍縷(十六)

  聽著這等話,丁一哪里還睡得下去?前頭出了火藥摻假的事了,難道梧州工場也出問題?丁一不覺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于門下子弟的國民教育出了問題?這一而再地出情況,那就不是個別人的品質問題了!丁一心情頓時變得極差,以至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來調整了一下,才開口道:“子堅,請幾位進來說話,這象什么話?”然后自己穿戴帽整齊,方才行出來向劉鐵埋怨道,“田總鎮、宮都督是你該攔的人?以后不論什么時候,田總鎮也好,宮都督也好,便是為師入睡,你也得馬上叫醒為師,可記下了么?”劉鐵當然知道這不是丁一在責備他,這種場面話要聽不透,他就真的白長了狗腿子的腦子,當下極為識趣向田豐和宮聚賠禮,這時跟在后面進來的,卻還有監軍御史萬安與鎮守中官王毅,這兩人面上盡是尷尬的笑意,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斗膽,求制臺收回這批軍器!”宮聚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模樣,老都督須發皆張,跪倒在地,一副丁某人不點頭就要跪死在這里的模樣,丁一連忙要去攙他,誰知道手剛剛伸出去,這邊廂總兵官田鎮也一下跪倒,“末將求制臺垂憐,收回這批軍械吧!”

  丁一是有心里準備的,但也沒想到問題大到這地步,只好強笑著硬把兩位連扯帶抱弄了起來,教他們坐下好好說話。這時就聽著王毅鬼鬼祟祟湊了過來,耳語道,“侄少爺,真的不成啊,這樣的話,交代不過去啊!”

  “行,你也坐下,到底什么問題咱們慢慢說,循吉啊。你也坐。”招呼著萬安也落了座,丁一便向著萬安開口,皆因他是知道萬安這廝是天生的奸臣胚子,由他來說,自己一會也好下臺一些,“循吉你也去看了,這軍器當真是用不了?”

  想想萬安連火藥摻假都敢做得出來的人。只要還有一絲能幫扶的,他自然會找個臺階給丁一下的,誰知萬安苦笑著摸了摸鼻子,搖頭道:“先生,學生于這武事,是不懂的。方才田總鎮和宮都督都說不行,學生也試了一下,只怕是真的不太可行……”

  “劣質到這等地步?”丁某人禁不住失口說道,“真的如此不堪?”

  宮聚一聽,又是推金山倒玉柱拜倒下去就拜,話也不說,先磕了頭才開口道:“制臺啊!不是劣質。是這種斷金切玉、削鐵如泥的兵刃,底下的軍兵,哪里用得起?這是折他們的狗壽啊!這樣的一把鉤鐮槍,說句不好聽的話,比他們的命還貴些!制臺,求您收回吧!”

  質量太好?丁一被這突然的反轉弄得有點口干舌燥反應不過來,又聽總兵官田豐也在邊上稟道:“這等寶刃,末將啟始以為是裝貨時裝錯了。不瞞制軍,當時還想著把那兩把跟宮都督一人一把,拿回去當傳家之寶,誰知道仔細一看,整箱二十根都是一樣,又開了七八箱……這樣的寶貝,末將以前倒是見過的。張輒張都督家中有一把傳家之寶,據說從漢代傳下來,是中山王劉勝賜給立了大功的心腹侍衛的寶劍,除了劍裝華麗之外。其他應是一般無二……”

  萬安自入來以后,一路的苦笑,此時也開口道:“學生試了,以那槍鋒、鉤鐮,斬削尋常腰刀,一連三把,皆應聲而斷,若不是學生短于武事而力竭,只怕再試下去,也無不同的。”就是砍斷了三把腰刀,萬安沒力氣了,感覺要是有力再取腰刀來試,還能接著斬斷。

  “肥球呢?”丁一沖著王毅問道。

  王毅無奈地應道:“制臺,咱家本都想在那守著的,是總鎮硬要扯著一起過來。”現時當了鎮守中官,丁一又說了他幾回,終于沒在別人面前管丁一叫侄少爺了,“如此利器,安能無人看守?我等教厲小兄在那里守著,又調了二千騎軍……”

  丁一聽著啼鐵皆非,要不要這么大陣仗?于是對王毅、萬安還有田總兵與宮都督說道:“那軍械運來,學生也還沒有見過……如此,學生與諸位一起過去看看吧!”到底兇殘到什么程度,可以跟人當傳家寶的皇室漢劍相提并論?

  出了大帳去到那糧草大營,卻見那個軍需官領著一群士兵,一臉緊張地守在營外,手按刀柄,又牽著一群狗,一只只看著都是兇狠的角色,軍士手里把繩子扯得緊緊的,看來平日在這糧草營里見著生人就撲上去的。而且真的有二千騎兵也是如臨大敵在外圍巡邏,二千騎放在紙上看覺得也就一個數字,真的在糧草大營看著,雖不是高頭大馬,但仍是入眼盡是精騎的感覺。

  看著丁一等人過來,那軍需官過來見了禮,便緊張地沖田豐稟報:“總鎮,屬下可是連大黃它們都牽了出來!大營里除了制臺親兵,別無一個活物了!”大黃,想來就是指他身邊那群狗吧。接收軍械時這軍需官也在旁邊看著,感覺真的少了一把都會遭禍,連忙摘清自己。

  丁一頗有些無語,這年頭的冶煉水平,再好能到哪里去?至于這樣么?

  于是揮了揮手,教萬安引路便入了糧草大營,肥球過來見禮,丁一點了點頭,徑直走了過去那堆裝著鉤鐮槍的箱子,有幾十口是打開的,金屬件和槍桿、槍纓是分裝的,丁一隨手掂起一枚槍頭看了,卻便笑了起來,李匠頭倒真是個技術瘋子,槍頭與槍桿接合處,不是用原始的楔合方式,而車了螺紋,槍桿也是同樣雙頭都有螺紋,并且還弄了兩個螺母,一個用在槍頭,一個用在槍尾鐵鐏,這是丁一和他說過的雙螺母鎖定原理啊。

  宮聚在邊上感嘆道:“這槍做得真是能傳世的,就算桿子斷了,尋得新桿子,按槍頭套筒里的紋路牙口,也能硬旋入去……這槍纓恰好夾在槍頭套筒與下面的這個東西之間……”他說得好似這把槍是多精密的機械儀器一般。

  并且說著還不過癮,跑過去扯了把花槍過來,嚇得田豐以為他要干什么,下意識擋在丁一面前,卻就聽得宮聚拿得那花槍比劃著:“雖說戰陣之間,不用講究這些,但若是單從槍來論,這槍是硬楔入去,遇著被格鎖住,雙方都是力大,弄不好這槍頭會脫出……”

  丁一笑了笑,看老都督說得興起,也不去打斷他,只是拿起槍頭細看,又親手裝上一把鉤鐮槍。邊上有幾根碗口粗的木柱,大約是方才田豐他們用來試槍的靶子,丁一拎了拎那槍,向前一步,發力突刺,整個槍頭輕松刺穿,那個鉤鐮在丁一爆發力之下,也穿了過去。丁一把槍桿一轉,將那鉤鐮轉到另一側,往回一扯,竟硬生生把那木柱斬下一截。

  那沒見過丁一動手的萬安看著,嚇得不行,這叫探花郎出身的容城先生?一時愣在那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醒起丁一在奉天殿,奪刀斬首一氣呵成的傳聞,不禁嘆道:“先生方是六藝皆精的儒家弟子啊,見先生,方知世有真儒!”他這倒也不是完全馬屁,孔子六藝,里面就是御、射,也就是對于作戰技能的修習,但到明代此間,都擠破頭去科舉,有幾個儒家弟子去學騎射之類的作戰技能?

  “制軍真神人哉!”都督宮聚失聲喊了出來。邊上的總兵官田豐,卻是手中不禁拈斷了幾條胡須,丁一的傳聞是聽得多了,但對于他這等軍中老將,那都是笑笑過去了,誰信啊?一個探花出身的文官,最多就是有膽氣,在家丁護衛之下,敢去沖陣,做下傳聞中那些事,那就很了不起了。沒有想到,這一槍,方才教他不得不重新去回味那些傳聞,兼之想起丁一對軍伍細節熟悉程度,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卻沖丁一告了個罪,卻對鎮守中官王毅說道,“公公,借一步說話?”王毅有點莫名其妙,不過看著他鄭重其事,還是點了點頭跟他向外行去。

  丁一把槍遞給宮聚,卻對他說:“也沒什么,按我試槍看來,里面應該用的是低碳鋼,外層用了高碳鋼,開刃之時做了淬火處理,看來梧州工場還算用心!就教新軍用著吧,你可要記得,一月之期將滿,這兵刃也好,糧草也好,是從沒食言的……”

  這回不單宮聚,連同萬安一起,都不顧規矩了,齊聲開口:“用不起啊!”丁某人還沒反應過來,萬安也湊了過來,低聲向丁一說道,“學生看著,每個器件上面都有制作工匠的印砸在上面,連槍桿也不例外,想必是出了問題就要問責的,這確是精良的兵刃……只是這樣的軍器,一件得當普通長槍百件的價,只怕還遠遠不止吧?朝廷哪里肯拔這筆款子下來?必說軍中貪墨的!便是教他們親眼看著,定然也是不會點頭,倒是會質問‘不若每個軍兵都披三層鐵甲好么?’,若是先生自己出這款子,然后賤賣過來,也是不妥的啊,到時只怕是……”

  賤賣,就是按普通長槍的價錢來讓朝廷出錢。到時如果被發現,這么好的兵器,丁一自己賣了這么低的價位,這和他自己掏錢出來市恩兵卒、收賣軍心有什么區別?(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