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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四)

  經營了百多年的阿瓦城,此時雖然還稱不得古城兩字,但這緬甸阿瓦朝的都城之中,倒是隱約能有和廣州府城相匹的氣象,畢竟是一朝之都。酒肆茶館倒也是不缺的,也有些說書人,在述說著評書或是各處的奇聞,賺取一些錢糧營生。

  今日這茶館里,說起的卻是木邦的戰事,那說書先生黝黑的膚色、低矮的身段倒是貌不驚人,只是嗓門奇大,中氣也足,聽著他開口,倒有幾分攝人的聲勢:“各位可知木邦王入得內去,覷見天朝的三省總督丁佛爺,卻就生出什么事么?這絕不是小人胡編亂造,不瞞各位,小人的師兄那日就在木邦訪友,正是機緣湊合目睹了此事!”

  那些聽說書的,紛紛催促著他快些說來,茶館的老板卻苦著臉上前道:“諸位,天朝的宮總鎮,奉了丁佛爺的法旨,領著天兵就在城外,這當口是不能說的,一陣教官差把店封了,小老兒如何過活?還請諸位寬恕……”又去訓斥那說書先生,“你這人好不曉得道理!教你在這處說書,給你一個活命營生,卻來禍害小老兒,真真是沒天理!你快走,這里容不得你了!”

  那說書先生臉色尷尬,連連賠罪,聽說書的人之中,卻就有人出了主意:“我等賞錢就是了,掌柜你上了門板,掛上東主有喜便好,說完了書再開店門,決計不教你蝕了本!”眾人紛紛稱是,立時有人掏出錢銀來,教小二趕緊來收去。掌柜無法,也只好真的上了門板,掛上東主有喜的牌子,只不過又再三吩咐那說書先生小聲一些。

  “木邦王入得內去,不過片刻,就聽著他暴喊道:‘老大人,您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書生向來。都很好殺死!’諸位要知曉,這木邦王,是有萬夫不當之勇,方才能在木邦立下了基業。陣上被他斬于刀下的,那真是不計其數,看著丁佛爺斯斯文文,又好說話,便起了壞心腸,要害了丁佛爺的性命!”

  那些聽說書的,是被吊足了胃口,紛紛催促道:“快些說!今日給足了錢銀,你若敢再來什么下回分解,俺等不剝了你的皮來作鼓擂才怪!”、“快生往下說啊!丁佛爺不論孟密、孟養。大伙都傳誦著,那是萬家的生佛,許多苦人兒,都蒙了他的恩,有了田地。怎么能這般被木邦王壞了去!”、“正是,丁佛爺是好人,木邦王怎么敢做這等惡事?”

  “諸位莫慌,且聽小人慢慢說來。”說書先生很滿意這些聽眾的投入,喝了一口水,便才接著說道,“那房內如何。在外面是不知曉,又不是戲臺上編好的折子,是吧?但木邦王那聲暴喊之后,就聽著一陣梵音從房內,我師兄聽著,當時只覺激昂無比。一身熱血沸騰,有無盡勇氣,能破一切苦!事后想起,似乎開始是‘南么三曼多伐折羅赧’之音,是與不是。卻就非小人能知了。”能把沖鋒號聽成這么多音節的句子,這位也算是腦補界的天才了。

  但那茶客里,就有人拍案道:“想必是了!后面應就是‘伐折羅擔么句痕’!卻是佛家金剛薩錘加持真言!孟密、孟養那邊傳說,丁佛爺是菩薩轉世來救苦救難的,這便合上無虛!”邊上聽者無不點頭稱是,紛紛道,“丁佛爺是真佛,自有神通,想來那木邦王是害不了他!”

  說書先生搖了搖頭道:“諸位又錯了,那木邦王,又不是你我,他是身經百戰的王,起了惡念,要壞了丁佛爺的性命,哪里會孤身前往的?他早就派他的兒子領了三千精兵,把丁佛爺的隨眾圍住;又率五千悍卒,將丁佛爺和侍候佛爺的小廝包圍了,那是必殺的局!”

  看著那些茶客已被自己吸引,說書先生便也不好再吊著胃口,一拍案幾,朗聲說道:“那梵音傳將出來,丁佛爺的隨從之中,便聽著有人聽著梵音,便歡喜喊道:‘卻是佛尊許我現過去未來身!’只見佛光大作,有一人出陣來,身長八丈其身盡藍,口誦佛號,‘娜謨斗戰勝佛在此,能除一切傲慢罪業,能破一切邪魔厄困!’手中生出一副盔甲,披掛于身之后,對余者喊道,‘誰人為我持旗?’丁佛爺的隨從之中,便有化身羅漢者持旗于前,又問,“誰人為我羽翼?”又有四羅漢立于斗戰勝佛兩側,又問,‘誰人為我背嵬?’又有四羅漢立于斗戰勝佛之后。”

  聽客里有人便失聲道:“那橫豎也才一佛九羅漢!如果敵得過八千悍卒精兵啊!”

  說書先生笑道:“這位老客,你就不曉了吧?當時娜謨斗戰勝佛手結法印,有神駿天馬長嘶而來,肩高八丈,通體皆有黑色業火,斗戰勝佛所斬邪魔業火,便盡歸這天馬吞噬,只有四蹄如玉,每一步踏下,皆是無上光明頓生,能渡一切幽魂怨鬼!斗戰勝佛顯了真象,上了天馬,卻是金剛怒目抽刀結了法印,咒道:‘我一人,就要打四千人啊!’放馬長驅,前有持旗羅漢,側有羽翼羅漢,后有背嵬羅漢,便向那三千精兵殺去,木邦王也不是等閑之輩,軍中請了婆稚阿修羅王坐鎮其中,立時也化出真身,又有三百阿修羅也紛紛顯了真身,便在婆稚阿修羅王帶領之下,領著三千精兵,便上去將斗戰勝佛截住!”

  不等聽者回過神來,說書先生又加料下藥:“不止如此,那圍著丁佛爺的五千悍卒,也紛紛顯出真身了,卻是羅喉阿修羅王帶著上千阿修羅部眾,涌向丁佛爺的房子,一時間鬼哭狼嚎,黑煙如障!眼看丁佛爺就難幸免,就聽著有梵音響起,有佛也顯出真身,結印于前說道:‘我是娜謨龍自在王佛,一切罪懺悔,諸福皆隨喜。’那龍自在王佛,豎眉,兩眼微閉,頭上有七個龍頭盤旋于上,羅喉阿修羅王自持兵多將廣,祭起法寶,教那阿修羅眾殺沖過去,卻不料娜謨龍自在佛睜眼!七龍吞出無上光明焰,一切邪念幽鬼,觸之無不盡皆崩散……”

  “……木邦王看著架勢不出,祭出法寶欲逃,卻聽丁佛爺笑道:‘孽蓄,還不顯出原形?’那木邦王聽著,心神欲裂,就地一滾,顯出原形,卻是一條赤色巨蟒,身長十數里,被丁佛爺結了法印,印在蟒首,又教他重化為人形,由斗戰勝佛和龍自在王佛執了……”

  當掌柜的卸了門板之后,那些茶客有人從里面行了出來,卻有兩人拐入小巷,看著四下無人,禁不住捧腹狂笑起來,其中一人笑得不能自己,捶墻說道:“厲大哥全身皆藍便也罷了,八丈高的厲大哥騎著先生八丈高的四蹄踏雪,這有什么莊嚴之態?不就跟三尺高的小孩,騎在滇馬上一般模樣,腳都踏不著蹬么?”

  “這倒也罷了!”另一位笑到蹲下的人,接著話茬說道,“譚營座頭上還有七個龍頭,下回見著,怎么也要教他請上一頓酒才是!我去教導隊之前,在其時還是班長的譚營座手下當過兵的,那是極為古板嚴肅的人,律已人嚴律人也嚴,卻是不知,原來頭上還生著七個龍頭!”

  這兩人,卻是劉鐵所率的火力營里的偵察兵,是從廣西過來的大明第一師部隊,對于肥球和譚風都不陌生,笑了好半晌才停下來,卻是說道:“戰報哪有這說書先生精彩啊!不過我軍列陣城外,城里民眾把先生稱為佛爺,只恐這仗打不起來。”

  戰報當然是不可能如說書先生這般胡謅,只是百來字的幾句話:警衛營一連、二連點燃火繩式手榴彈,以排以為單位投擲,厲劍南率十二騎,皆披三重甲,歷時七分鐘,潰二千敵圍;譚風以一點兩面戰法,命令騎兵連在敵左右側保持沖擊,親率警衛營指揮排,以三十七柄左輪手槍,三人火力小組向敵陣中間突進,五分鐘后,圍總督行轅三千木邦兵皆跪地投降。

  但阿瓦朝的都城也好,現時木邦的興威城也好,能看到這百余字的戰報者,基本是沒有的。他們所知道的,就是那些潰逃回去的軍兵所說的,丁一的隨從之中,有人高喝著:“我一人,就要打四千人啊!”這句話,經過很多潰兵的復述之后,肥球一人能敵四千眾,幾乎已成為阿瓦和木邦地界的共識了。

  此時身在木邦,正在逐步逼近興威城的丁一,并不知道這一戰被傳成這樣,跟在丁一的身邊,老老實實低著頭的木邦王也不知道,木邦王所知道的,就是自己若是知道這總督之能,絕對不會生出抗拒的心理,不單是五千兵被丁一那三百多人瞬間殺潰,還俘虜了兩三千人,而更在于,他是被丁一打怕了,打,不是指戰事,而是指用拳腳的打。

  當日他仗著自己也是上過戰陣,決定和丁某人翻臉的時候,他就本著擒賊先擒王的心思,在房里就拔刀殺向丁一,準備先將丁一拿下,再把那閹人砍死,以丁一為質,威脅朝廷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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