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晉少爺,此時何不整頓兵甲,揮師西去,與宮總鎮會師于阿瓦城下!躍馬緬甸宣慰司,改土歸流,再鐵蹄東進,把八百大甸軍民宣慰司也一并納歸大明疆土!少爺您三百精兵橫掃木邦,不費吹灰之力,八百媳婦國,又如何當得如晉少爺虎威!”就是七八歲略懂事的小孩,都能看得出,這宣旨太監真的精神不太對頭了,整個人已經瘋魔了。
他所說八百大甸,東至老撾宣慰使司界,南至波勒蠻界;西至木邦宣慰使司界,北至孟良府界——粗略來說,就是現今泰國北部的清邁、清萊、拍瑤、南奔、南邦、帕、難七個府就是他的版圖了,同樣的,和木邦、孟養、孟密沒區別,也是一個機構兩塊牌子的情況。
之所以叫八百媳婦國,按著卷八十七的說法,就是“世傳其土酋有妻八百,各領一寨,因名八百媳婦。元初征之道路不通而還,后遣使招附……洪武二十四其酋來貢乃立八百大甸軍民宣慰使司”,八百大甸軍民宣慰司,治所便是在清邁。
丁一很無奈,也許拖著這死太監一同過來,不是一件正確的事,但丁一拖他同來,自然有著自己的戰略目的,也只好應付著回了一句:“刀招孟祿多次入貢,師出無名啊!”也只能這么堵住這半瘋了的中官的嘴,跟他講木邦此時其實尚沒平定,那是說不通的,此人已半瘋。
刀招孟祿也是一個人。兩套面臉。一是喚作滴陸王;一是喚作大明八百大甸軍民宣慰司宣慰使。也就是跟木邦王一樣了,不過這位正跟泰南的大城王朝干仗。希望能從大明得到援助,所以恭順得很,多次的入貢。丁一得有多蛋痛,才去發兵打老實朝貢的八大甸?
那大監聽著頗為失望地問道:“是么?太可惜了!”真是人一旦腰桿硬了,只恨別人不作死啊,消停了沒有片刻,他又來了,“緬甸軍民宣慰司呢?少爺。若是您這邊抽不開身,給咱家一百輕騎,敢請為制軍前驅!宋尚有秦翰,明之中官豈無英豪!”
這廝出孟養是一路垂淚,覺得帶三百人是來木邦送死,到了此時,卻就認為一百輕騎就能建功。丁一苦笑著對他道:“公公果是氣吞萬里如虎。不過只怕皇帝在京師等得心焦,依著學生看,公公還是回京交了差事,若是前線戰事不利,學生再請公公出京相助,如何?”
這宣旨太監瘋癲之中倒也還有一絲清醒。聽著丁一這話,卻是說道:“如晉少爺說笑了,奴婢是仗著少爺的虎威以鎮群小,哪里敢以為自家有什么本事?只望借著少爺這好風,混點聲名罷了。少爺若讓咱家回京師。奴婢便回京師去,只是以后若有這等好事。還請少爺記得……”
看著他總算沒有全瘋,丁一倒也就沒有發作,送了他一些程儀,教肥球領了一個班的騎兵,把這宣旨太監送到隴川,跟他那些隨從會合之后,回京師去跟景帝復命不提。
只不過肥球頗為想不通,回來之后禁不住就問丁一:“先生,何必教那狗太監一起同來木邦?那廝膽小如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他來,還不如叫多個民夫有用呢!”他是顯然對這中官有明顯惡感,如果不是丁一專門叮囑,指不準護送太監去隴川這一路還得作怪呢。
丁一聽著笑了起來對他說道:“有七個工宣隊已經下鄉去了,還有五個工宣隊,譚風也培訓得差不多,你回來了就由你安排和組織,盡快把鄉村一級的民兵隊建立起來,土豪劣紳盡可能公審判決,讓全村人都投票。如果看著事情辦不下來的話,你就酌情處置。”
“是,先生。肥球知道怎么做了,咱們工宣隊人手太少,要是思機發余黨來襲,雖有心護衛百姓,卻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肥球聽著丁一提起正事,倒也就不敢再嬉鬧,連忙立正了回答起來。什么叫劣紳?不跟工宣隊配合減租減息的就是劣紳,這一點肥球很清楚,而思機發的余黨,總會出現在合適的地方,把這些威積日久的寨主、劣紳劫殺了,到時田地便是無主之地,自然也就可以分給那些貧苦的百姓,當然,這是下策了,最好不過是公審大會。
無他,因著這樣,這條村的百姓,就和丁容城完完全全地綁在了一起。
十二個工宣隊,其實就是十二個班的警衛營士兵,不去算隨身攜帶的每人四枚火繩式手榴彈,也不去算那仿制自曼爾萊德步槍改裝的火銃,裝彈要比前裝槍快多少倍。單是鉤鐮槍、雞胸甲、偏心輪弩,這三件警衛營的制式裝配,用在這些老底子是邊鎮悍卒的士兵身上,便是舊式戰法,在冷兵器時代,也足夠彌補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天生差別,能夠和關外韃子精兵周旋了,絕對不是木邦的地主武裝所能擋得住的,若是用上火繩式手榴彈和火器戰法,一個班的警衛營士兵,有什么鄉下地主的土堡、莊園打不破的?
關鍵是若由得工宣隊去動手殺了這些地主,底層百姓并沒有參與感,也沒有投入感,就算分田分地,他們只會習慣性的麻木,甚至如果情況更惡劣性,指不定工宣隊走后,還會覺得是明軍欺人,生出同仇敵愾的心理,弄些埋伏或陷阱什么的,來為難工宣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說正面沖突,于木邦境內,這一個班的警衛營士兵,在丁一特訓之后,無去不得之處;但要是陷入人民戰爭,那肯定是扛不住的。而且這也不是丁一所愿看到的局勢。
“訴苦大會,你在密云前衛就開過的,在平樂也辦過多次,一定要辦好,沒有辦好之前,不要弄公審,你帶著這五個工宣隊,先去和前面七個工宣隊會合,把前面幾個村的工作開展好了,再各自展開,決不能搞或可或不可的話,必要蒼鷹搏兔!”丁一很是鄭重地交代著。
肥球是曉得輕重的,當下領了命出去,就聽他在招呼那些工宣隊的士兵:“訴苦大會你們在孟養有開過沒有?都過來、都過來,咱們現在就先來開一開……”
丁一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事情辦到這樣子,也就算人力已盡了,接下來,就要看黃蕭養那邊,能不能如他先前下達的命令一樣,順利抵達了,南京監造的海船怎么樣,丁一倒不是太過擔心,這個年代,鄭和剛剛七下西洋,許多造船方面的技術并沒有失傳,而且丁容城三個字,于工匠之中,還是有著極好名聲的。
關鍵是炮!丁一不得不再次長嘆,老天爺對華夏何其太薄!因為華夏地界銅的缺乏,火炮只能用多層炮管的方式來造,這也是為什么鉤鐮槍的質量,讓宮聚那么驚嘆的緣故了,梧州工場在頭痛和鉆研的,是多層炮管的應力和質材問題,弄個鉤鐮槍,也就是屬于沛生出來的很淺顯的應用。
丁一在這房子里來回地走動著,他在可勁搜刮著腦子里的回憶,但很明顯,他已經不可能想出什么可以馬上改變這情況的方法了,甚至他連李匠頭來信詢問的,如何減低鋼水里氣泡的問題,他也毫無辦法——丁一作為本來就對古代戰例有極大興趣的愛好者,當然知道鋼包吹氬可以有效解決這問題,但怎么合成氬氣?或是連這都知道,只怕丁某人那十年不是在特種部隊過的,而是應該在物理實驗室、研究所之類的地方呆著,才有可能吧?所以他也只能給李匠頭回信,教他保持原材料及石灰等輔料干燥,其他的也只有交給工場去慢慢試驗了。
所以多層炮管的概念,丁一能提出來,但如何減降低成本,提高成品率,他是完全無能為力,壓根連指導也沒法指導。所以丁一不擔心海船的制造,卻是很擔心,南京監造的海船開到廣州府之后,如何加裝艦炮。
沒有大炮,就沒有真理。
這是千年不易的本質。
丁一的眼光,并不只局限于華夏。
“先生,工宣隊事務交接完畢。”進來報告的譚風,打斷了丁一的思絮。
丁一點了點頭,揉著自己的眉心,下意識地問:“沒有大炮,沒有這戰爭之神,如何征討不義,橫行四海啊!”
“報告先生,便是只有刺刀,學生也敢跟隨先生的旗幟,死而后已。”譚風依舊是那么的古板,沒有橫溢的激情,沒有沸騰的腔調,他如是在述說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極為平靜。
但這平靜的話,卻把丁一從牛角尖里扯了出來。
他轉過身,緩緩地向譚風舉手行了一禮,對他說道:“謝謝。”
這就是所知障了,因為丁某人知道,大炮、步槍兵次第推進、胸甲騎兵橫掃戰場的威勢,所以他才會深陷于其中,倒是不知道這些知識的譚風,把丁一點醒:不在于有什么,而在于要做什么。
丁一走出了房間,他眺望著天際,當心頭長久籠罩的烏云散去,這九月底的天,步入深秋,也該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