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木邦的興威、緬甸的阿瓦、還有孟養和孟密的治所所在處,這四地都開了雷霆書院附屬小學,沒有什么美感的灰色建筑物,是以竹為筋,沙石水泥混凝土打下深達六七米的樁腳,墻壁也是同樣的竹筋水泥混凝土建成,四層的建筑在這個年代顯得極為高大,每層大約七百平方,沒有飛檐,沒有華麗的裝飾,所有的窗戶后面,都有三指厚、留了槍孔的木板可以推上。四個地方的當地人,都不約而同,把這些學校喚作:“大明石碑”
而對于宮聚這種老行伍來說,盡管先前沒有見過這樣的建筑,但他一眼就看出根本:“這是小城?”皆因這樣的建筑,軍事意義對老都督來說,真的是顯而易見,別說學校門口還有一條環繞的水流,而里面竟打了三口井,“若有三百兵,足以據之固守待援。”
而學生就在當地招收,適齡的男女學生都可以報名接受體驗,開始很少有人報名,盡管丁制軍給大家分田分地,明軍也很和氣,但這看著就教人生畏的建筑,入學又要削發,當地人都傳說著,這是要把孩子騙去當和尚,念誦經書來增加這大明石碑的固不可破。
后來第一批十幾個小孩,每旬都能回家,又識了字,會簡略地算數,漸漸便使得當地人覺得,這學校卻是能使孩子學到本事的,不是把小孩弄去念經當和尚。加上又是包吃喝包住,家中便少了一張口。所以漸漸地送孩子來學校的人便多了起來,自然,擇生的標準也就自然高了起來。
“學校和民兵這兩塊。就由你這里主捉起來。”丁一對著送行的肥球說道,又向周玉章叮囑,“你要勇于任事,身為孟密知府,如今可是流官了,也算得平步青云,不要再用以前土官的辦法來辦事。有什么不懂的,就和劍南商量著來。”周玉章要比肥球激動得多,如不是丁一生生架著他。中間不知道又要跪下磕上幾次頭了。
方瑛果然不出丁一所料,接替宮聚成為云遠的總兵官,掛平蠻將軍印,至于宮聚。則暫時沒有什么差遣。丁一只教他留在身邊充任顧問,此時由王越也去了云遠承宣布政使司經歷、兼領孟養整飭兵備道的職位,遷為孟養府正六品通判,只不過同知和知府都暫缺,想來再怎么官迷,也憂心著邊地帶來的生命危險,和如同流放一樣的處境;鎮守中官王毅則是改為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守備太監,其實干的還是一樣的事;萬安則由監軍御史改任緬甸、木邦、孟養、孟密四府巡按。丁一此時離開。便只有譚風帶陸戰第一旅、宮聚領著二千親衛騎兵隨行。
倒是兵馬浩蕩,只不過丁一身邊能使喚得上的人手。便愈加的稀缺了。
“先生,要不再等等吧?”萬安是這么向著丁一勸說的。因為現在丁某人仍是三省總督軍務事兼理糧餉的制軍,而云遠承宣布政使司,也壓根就沒有布政使,先前丁一推測的太常寺少卿出任布政使、石璞前來接替督師的公文和旨意,都還沒有派遣天使下來宣旨。
丁一笑了起來,騎在神駿的四蹄踏雪之上,朗聲對萬安說道:“皎克西是阿瓦的糧倉,東吁以聯姻的辦法,將此糧倉從我大明緬甸軍民宣慰司弄走,丁某身為大明總督,已誅圖謀不軌的奸邪宣慰使莽紀歲,安能不為國家取回其與明吉逾私私相授之皎克西?”
說到此處,丁一卻猛然勒馬,四蹄踏雪人立而起,長嘶不已,他便在這駿馬上沖著陸戰第一旅和二千騎兵的方面喊問:“我大明男兒,安能忍此屈辱而不報?”
當一名統帥能夠帶領著部隊,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他理應得到士兵的信重;
而當一名統帥,不但能夠帶著部隊,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而且還能把傷亡控制在極小的范圍內,身邊的袍澤在多次戰斗之后,仍還是能叫出名字的那些人,而陣亡的士兵又得到極高禮儀的葬禮,他們的家人也得到了優厚的撫恤,他理應得到崇拜和士卒的服從。
而且對于陸戰第一旅和那二千騎兵來說,他們還有信仰,對于丁一提出的烏托邦的信仰。
于是,他們對丁一盲從,不是絕對的服從,而是盲從。
宮聚在私底下發牢騷時,曾經說過:“也許丁制軍對那些陣亡的軍兵喝一聲起立,他娘的,那些殉國的袍澤一下子站起來立正答到的話,老子壓根就不會驚奇!”這當然只是老都督的牢騷,丁一并沒有教死者尸變的能耐。
只不過當他沖著那六七千軍兵這么喊問的時候,身邊近千聽見他所問的話的那些士兵,下意識地咆哮起來:“犯大明天威者,雖遠必誅!”而在后面那些軍兵,聽不清丁一在問什么,但聽著前面袍澤的聲音,便也跟著嘶聲力竭地高呼,“犯大明天威者,雖遠必誅!”一波又一波的咆哮聲,就在這阿瓦城下洶涌而起,嚇得阿瓦城里民眾無不顫抖的。
“循吉,擬折上奏。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漢唐,今有大明……緬甸宣慰使莽紀歲,勾結東吁夷酋明吉逾,私授疆土,又慘毒行于民,大惡通于天。臣一,將義兵,行天誅……斬莽紀歲及以下,宜懸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我大明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安止四府之地?今再揮師東吁,以復失土,以誅奸邪,犯大明天威者,雖遠必誅!”
丁一明顯是當文抄公當上癮了,上回抄諸葛武侯的出師表不說,這次是當眾公然抄襲漢朝名將陳湯的折子。但無論如何,這一刻他抄陳湯奏折的格式,卻的確是極為應景,連萬安也不住搖頭晃腦,邊寫邊眼眶發紅,熱淚淌流,男兒生于世間,便當如是哉!
京師之中于謙、王直、陳循、王文等朝廷大佬,并如不萬安、王越崇拜丁一那樣崇拜景帝;朝廷之中各方士大夫階層的代表,不論是商輅這類閣臣還是御史言官、諸部侍郎,也不是和那陸戰第一旅的軍兵盲從丁一那樣,去盲從于景帝。
丁一可以豪邁揮灑盡顯英雄本色,景帝卻就不行了。接到這份奏折時,召丁一回京,派石璞去接替丁一督師,遷許彬去出任布政使的旨意、公文都還沒發出。景帝看著這份折子,當真不知道是哭是笑。不知道是安全衙門搞的鬼,還是真的是時間就這么恰到好處,剛剛是在奉天殿朝議之際,這份八百里加急文書,就遞了上來。
真的是留給景帝緩沖的時間都沒有,他看罷之后還在猶豫,下面首輔陳循就開口了:“圣上,不知道云遠戰況若何?”送上殿來時已經唱名,說云遠緊急軍書了,所以首輔這么開口也是合理的,軍機大事,也不可能皇帝看完,想捂住就捂住,當自己是太祖、成祖么?
景帝也只能強作歡顏,擠出笑意說道:“壯哉!如晉真為大明之衛、霍,朕之冠軍侯哉!”
然后便也唯有教太監把這折子拿下去,將之使群臣遍視。陳循是很講究的,示意太監先予于謙,畢竟現時相權就操持在于謙手上,首輔并沒有法理上的資格去率領六部,他可以開口,但卻不會在朝堂之上,來用這種小動作和于謙爭高下,太過低下了。
于謙點了點頭,接過那折子看了,饒是他這當了二十年侍郎,歷經數朝,又組織團營力挽狂瀾的大司馬,也看得一時失神,喃喃道:“真陳白袍再世么?”然后方才醒過來,這不是君臣私議,而是朝堂之上,把折子遞給陳循,再向景帝請恕君前失儀之罪,景帝自然笑道無礙,只因連他自己看了,也是一看失神啊。
陳循有了這兩位打底,算是有些心理準備,雖然沒有失神,但也看得愣在那里,過了三五息才把折子遞給天官老王直,這位向來對于丁某人,是不憚于捧殺……或者說贊賞的,看了二行,但大聲道:“壯哉!我大明云遠,安止四府之地?圣上,召回丁容城之議,可以休矣!”可以不用議了,不用再提了,甚至他還加了一句,“圣上當慎之!宋高身后名,實在不堪!”宋高宗就是趙構,相傳十三道金牌召回岳武穆的趙構,他這是直接說召回丁一,景帝就是趙構了,算是倚老賣老,同樣也是在景帝和丁一之間,再度插上一刀吧。
景帝聽得真是幾欲怒發沖冠,他又不是要求和,和趙構有半個銅鈿的干系么?這怎么能跟宋高宗扯上關系?不過此時朝議,他又不是太祖、成祖那樣君權、相權把之一手,一言而出,無人敢違的皇帝,也只能強笑道:“天官所言極是,朕安能自壞長城?”
只是景帝心口在滴血啊,不單是他的兒子的病,而且云遠教丁一這么折騰下去,只怕和關外一般,都是只知阿傍羅剎與結縛羅叉私,不知有天子與他人了!并且如此拓地之臣,景帝再怎么怒,也找不到說得過去的由頭來束縛丁一,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