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輅是什么人?大明數百年中,學霸中的學霸啊,那智商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他看著丁某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又這么鄭重其事,要將秘密說與他知,哪里還不知曉,廣西那邊來的折子是有問題的?至于細節,商輅又不是坊間長舌婆,他要知道那么些細節來做什么?想指揮到每一枝步槍的想頭,絕對不是一個優秀高層管理者所應有的心思。
只要知道丁一是心中有數,對于商輅來說,便已然足夠,所以他教丁一不必開口。
而王文這時也回來了,只是一臉的鐵青,不住地罵道:“狄夷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古人誠不相欺!真茄毛飲血之輩!”卻是去看俘虜之際,被阿剌知院嗆得大怒,因為他是用一個戰勝國、勝利者的狀態去的,畢竟也是右都御史二品高官,按說他擺出這譜兒,也是合理的,但誰知道草原人,就不吃他這套!
阿剌知院壓根不答他的話,脫脫不花更是如此,也先倒是有理會他,只是劈口便問他是誰?王文極為得意地把自己的官職顯擺了一番,誰知換來一句:“明國的皇帝,我認得,不是你;明國的英雄,我認得,亦不是你。”然后就完全不理他了。
而邊上的阿剌知院更是開口道:“我不是輸給你,便是明國的皇帝,又如何?我是輸給阿傍羅剎,他要殺要剮,我也認了,你這廝。再來聒噪,阿剌便是縛著雙手,也咬得死你!”說著張開那口白生生的牙齒。隔著木柵欄作勢撲上來,嚇得王文后退了兩步,絆到自己的袍裾,摔了一交。
丁一聽著,當真是哭笑不得,這都什么人啊,有什么好怕的?關在木籠里又縛著手的阿剌。還真怕被他咬到?可是王文又不是丁某人殺老了人的身手,他一個文弱書生,二品高官大明不是沒有。要找一個如丁一膽色,那真不見得有的。
便在此時,便有通訊兵飛奔來報,說是有傳旨的隊伍來了。卻是張懋和興安快趕慢趕。總算趕了過來,不過這倒也沒有讓在座三人有什么慌亂,不提丁某人,商輅和王文都是閣臣,圣旨對于他們來說,也沒有什么神秘感,所以在丁一吩咐之下,營盤之中倒也是有條不紊的按著命令運作起來。
香案置好。頭上還裹著白布的興安便開始宣讀圣旨,開始自然如常一般:“奉圣喻。丁一為國被創多處,腰腿有疾,賜免跪接。”于是丁一也就和以前一樣站著聽興安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軒轅平蚩尤以制兵列圣相傳……朱祁一以五千眾拓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千里之地;更率輕師破十萬鐵騎,擒敵酋、敵太師、敵知院等。朕雖薄德,敢不效先圣而安眾庶?……汝朱祁一,知軍略、壯國威,有運籌帷幄之能,今特授太子少保、南京兵部尚書、賜冠軍侯……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贊不名。既承朕命,夙夜毋怠,克已奉公,爾惟懋哉!”
所謂朱祁一,就是丁一了,因為他被孫太后收了義子,是入了宗室玉碟的,所以官方名字就是這個了。這是給丁一封官賜爵的,其中的”制曰”兩字,就是說明這份圣旨,是景帝親手所寫。
后面還有旨意,不過那些”敕曰”的,就不是景帝親手所書的了,主要就是追封丁一的父母:“朕惟父教其子以盡職為忠,子愛其親以顯名為孝,肆國家推恩大臣必體其孝親之心而彰……有子能官,實昭善教,比因子貴,恤典曾頒……特贈爾為大中大夫,南京光祿寺卿冥靈有知,服此寵命。”另外還有封賞柳依依和天然呆的、封蔭丁某人還沒出世的兩個兒子的。
當然,還要著丁一明日午時之前入京,皇帝將出來親迎等等,所謂面子里子都有了,不過如是了。興安搖頭晃腦,讀得極為投入,好半天終于宣完旨意,便將圣旨卷好交與丁一,看著丁一轉手便交給李云聰,并且還是單手,興安也沒有說一句,便是沖著丁一跪下,口中稱道:“奴婢興安,叩問如晉少爺金安!”丁一是真的可憐他頭腦上的傷,沒讓他磕下頭云就把他扯起了來。
盡管興安沒有說,丁一也沒有問,但就如商輅不用丁一開口,也能了然一樣,只一眼丁一就知道興安這傷,必定是因著自己而受的,所以對他說:“這么大年紀了,裹個傷都沒整治好……”因為一路快馬而來,那傷口明顯又滲了血出來,丁一叫來了醫務兵,教他給興安重新包扎,興安不知道為什么,坐在那里讓醫務兵折騰,卻眼眶就漸漸紅了起來。
興安算是不貪財的,但畢竟在司禮監太監這個位置上坐了這么些年,什么場面沒見過?若說丁一給他什么好處,能比得上景帝給他的好處?何況他是明明知道景帝和孫太后對于丁一是如何不滿的。但他在丁一的眼里,卻看到一種平等相待的神色,一種發自于內心的平視,而不是那些畏他權勢討好的諂媚,也不是士大夫階層那種居高臨下的眼光。
人是有需求層次的,當一個人衣食不保時,什么面子和尊嚴、氣節,那得很有操守的人,才能講究得起的事,普通人必定是顧不上這許多,教自己活下去,才是人類的本性;但當到了興安這個層面,說句糙些的話,只要他愿意,手指縫隨便漏一點,十輩子都吃喝享用不完了,所以他所希冀的,所期盼的,和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們,又有所不同了。
對于太監這殘缺的肢體,他是有著強烈的自卑感的,如是個秀才、舉人來和他玩平等相待,那是找死吧,不是強者,有什么資格談施舍?但丁一這種可以說少年權臣的人物,身負海內人望,士林領袖的角色,這么一句話,卻就教興安心中生出了許多的溫意——丁某人把他當個人看,而不是一條皇帝的狗!
直到包扎好傷口,他謝絕了丁一教李云聰塞給他的錢財,望了丁某人一眼,卻是說道:“如晉少爺,奴婢看著這話?”
丁一笑著點了點頭,教李云聰隨興安過去,說了一陣的話,兩人行過來,興安卻就笑道:“他說不清,父母去時,他太小了,很多事都不知曉。聽細聽口音,卻又不似奴婢家鄉的人。”這是瞎扯蛋,大太監興安和金英,都是安南籍的,怎么會跟李云聰這三代沒過黃河的人有什么干系?
待得興安云和商輅、王文商量明天如何進京的事宜,李云聰便把興安對他說的話一一向丁一稟報了,卻是問了家里還有什么人、多大年紀之外,興安是這么對李云聰說的:“不論你出身如何,如晉少爺對你這般的好,恩同再造,你要好好護著他,便如護著父母一樣,不教他有什么閃失才是……”
丁一聽著點了點頭,笑道:“這興安倒是個有心人。”
興安教李云聰好好護著丁一,這不外就是在暗示著丁一,京師之行,只是皇帝和孫太后,都有著招數在等著他,只怕這路是不好走的,否則的話,為何會同李云聰專門到邊上說上這么一席話來?不過說來也是一時的激動,此時正在和王文他們商議明日事務的興安,心內已有些后悔,不過仔細回想了幾次,覺得自己說得也足夠的隱晦,才放下心來。
興安是不是有心人,其實并不重要,丁一之所以沒有再耍一句硬話,接了旨就表示同意明天啟程回京,關鍵不在于景帝的封賜,而是在于太后的懿旨,想不到,終于得以和她走在一起。
“宮里的手段不多了。”丁一把張懋和李云聰叫了過來,他也沒有矯情,很直接就對兩人道,“我于佳人,確是相思苦長的,這一點也不必為諱忌什么,只是原就負你們兩位師母良多,所以一直以來,都不敢開口。太后都用到這一步了,看起來,是硬要逼我入局。”
李云聰有點頭痛,畢竟人是要看天質的,王越、劉吉或是萬安那樣的,原本就是出將入相的底子,有丁一點拔了一通,以超越時代的一些理論和概念教導之下,往往不用多說,他們想的可能沒有丁一全面,但往往還要比丁一更貼近這個年代。
但相對于其他人來說,就有點困難了,比如李云聰,他聽著丁一的話,搔了搔腦袋,也很誠實地說道:“先生,弟子聽不懂,總之,先生長刀所指,便是弟子向前的方向!”丁一也不強求,點了點頭,卻教他自去安排軍旅諸事。
“先生,您以后別打后腦勺了!”張懋倒是熱切起來,板著臉對著丁一討價還價,“弟子現時,可是您的妻舅了……啊喲!怎么還打啊!”原本以為可以逞一逞小舅子的威風,隨知丁一壓根不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