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芒之下,紫禁之顛,丁一站了起來,哪怕在七名神箭手的包圍之下,他依舊從容,緊了緊別在腰帶上的袍裾,丁一笑著對扇形環伺身前的七名神箭手說道:“諸位是不是放松一些?以七對一,用得著這么如臨大敵么?不過……”丁一對著面前二十米開外的那名神箭手說道,“……別人倒罷了,我不太信你不會射失,你的手,不穩。”
“少保不妨試試。”那名神箭手冷笑著說道,他對于自己的箭,特別是在這個距離里,是有著絕對的信心,就算是名滿天下的丁容城又如何?一箭足以奪其魄!所以他叫丁一試試,只要丁一敢有異動,他便敢取了丁某人性命,事實上,他希望丁一反抗,丁一如果束手就擒,孫太后是讓他們不要殺丁一的,但若丁一反抗,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順,把這景泰年間,江湖公認第一條好漢的丁容城的性命,一箭而取!
并非人人都講大義,不是個個都顧家國。
例如這名神箭手,他更在意的是高官厚祿,江湖上的聲名,誰坐龍椅?什么外敵內患?關他底事?至于什么立憲不立憲,更不要提,別說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聽說了,也不會擺在心上。
“你不會射失?”丁一似乎放棄了抵抗,這讓這幾名神箭手有點失望,略略松了手上的勁道,搏殺大明第一條好漢的殊榮,眼看便要溜走。這讓他們在回復丁一時。都帶了火氣:“少保不必廢話了,若真如江湖傳言一般混身是膽,便試一試。十步之內,不是夸口,便是閉著眼睛,我等也絕對不會射失!”這已不是勸降,而是挑釁了。
丁一聽著,點了點頭,笑道:“這個距離內。我也不會。”
說著他的右手猛然向下一拍,左手快速拔動擊錘。
弓箭終不可能比手槍更快,但開弦的手。可以比扣動扳機的手更快;
特別是足以被成內紅鋪底牌的神箭手;
就算是丁一,扣動六次扳機的手,也不可能比這種水平的神箭手更快;
不過丁一沒有扣動扳機,他用手擼擊錘來施展牛仔拔槍術。
甚至為了提高第一發的開火速度。丁一連左輪都沒有拔出來。直接在槍套里直接射擊。
這需要很熟練的技巧,不然的話往往會把自己的腳打爛;更需要絕好的槍感,因為在擼動擊錘的同時還要瞄準六個不同目標,而偏偏這兩者對于丁一來說,都不是問題。
六聲槍聲在不到半秒的時間里,聽起來就如同一槍,然后丁一踢起了身前的尸體同時,用左手拔出了腿袋上的另一把左輪。一把左輪只有六發子彈,但他有七個敵人。那名沒有中彈的神箭手松開了弓弦。長箭呼嘯著破空而來射中那攔在身前的尸體,而斜斜側倒下去的丁一,揚起了左手的左輪手槍,就在那滯空的尸體下方,火舌迸現,槍聲響起。
一秒半,前面六發子彈用了不到半秒,而第七子彈,拔槍到射擊,用了一秒多。
在這一秒半過后,在丁一的身體還沒接觸到屋頂之前,一切就已經結束。
然后丁一躍起,舉槍,行于屋頂如履平地,在不到半秒的時間里六發全中,又是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不可能每一發子彈都能擊殺一名敵人。所以丁一在行走中扣動扳機,為一個胸口中彈掙扎著想爬起的神箭手,補上一槍;再前行,再為另一名大腿中彈、跪在屋檐上準備咬牙開弓的神箭手補上一槍……
這時周圍宮殿的屋頂上,躍上七八個身影,他們吹動了哨子,是急促的沖鋒號。
不太可能丁一真的裝逼到沒有內應,沒有接應人手,就這么孤身入后宮。
丁一沖著他們點了點頭,晃開手槍的彈巢,一顆一顆地裝填上子彈。
“先生,潛入宮中無法攜帶裝配,我等八人,有弓三張,刀五把。清寧宮左近尤有這些日子發展出來的沖鋒隊三支,但無軍械、訓練……”這七八人,就是潛入孫太后宮中的山地特種大隊戰士,內皇城的盤查向來極嚴,又不是丁一這有著帶刀舍人身份的,想夾帶裝配進來,明顯是不太可能的話。
再說丁一持兩把左輪,別人看不懂什么,以為是鐵如意,也就罷了,反正帶刀舍人帶兩把防身的鐵如意,也不違禁;若是這些潛入宮人的士兵,可沒有帶防身兵器的資格,身上有什么別人看不懂是什么的東西,那必定會仔細盤查的,這玩意,一查哪里還得了?必定出事。
“現在,你們有十把弓了。”丁一指著那七個被干掉的神箭手,對這八個山地特種大隊的士兵說道,“我要去一趟乾清宮,再回來算帳,你們先在這里潛伏著,除非她要逃,否則不必出手。”
“是,先生。”
乾清宮就是皇帝的寢宮,也是這內皇城里,沒有太大騷亂的地方,丁一走近了乾清宮,就聽著興安的聲音:“不論是誰,天亮前有人過來,都給咱家放箭放銃!聽到沒有?”那邊是一眾內侍的應答之聲。
“興安,你想清楚了沒有?”一身白衣的丁一,就在乾清宮那長長的臺階之下,袖手而立,朗聲這么問道。在景帝身邊潛伏著的人手是有的,但是他們也沒有接收到發動的命令,幾乎在丁一的聲音響起之際,乾清宮的屋頂就站起了兩排弓箭手,而從乾清宮兩側涌出大量手持火銃和弓箭的內侍。
足足一千多平方米的乾清宮里,至少涌了四五百人,可見景帝對于自身的防護,并沒有放松,眾多的火把將這黑夜照著通明,許多箭簇上,映射著教人心寒的光芒,至少有上百把火繩槍,張開的機頭上夾著燃燒的火繩,居高臨下的,就這么對著丁一。
“如晉少爺,您怎么這時候進宮來了?”任是興安身為司禮監大太監,這時聲音也是禁不住有些顫抖,他咽了一口唾沫,就站在那長長的臺階上方,向丁一問道,“這辰光,如晉少爺還是先回去,等得天亮了……”
丁一撩起袍裾,就在長階之下,盤膝而坐,他沒有抬頭,似乎在這黑夜,能從地板上看出什么奧秘:“我不進宮來,皇帝出了什么事,誰來擔當起這責任?設使今夜宮中無學生在,不知宮中幾人橫尸;不知幾人被凌辱;不知宮妃于亂兵之中如何自處;不知印璽落于何人之手;不知宮殿幾處火起;不知天子安能茍全!”
興安一時被丁一嗆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丁一所說的,興安深知,盡是實情,丁某人一路過來,那紛亂便一路平息,內外皇城諸門示警鈴聲響起,卻也無沒大規模的刀槍交錯、戰士慘號,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便沒有亂兵涌入宮中,如果沒有丁一的話,這一切,這個夜,不會如此的平靜。
火把猶在獵獵作響,丁一安坐于階下,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平靜地說道:“學生有一事要請教皇帝,勞煩公公去請皇帝出來答話。”興安沒有動,畢竟皇帝是九王之尊,怎么可能被丁一這么一句話,就招之即來。
丁一終于抬起頭來,望著那些持槍執弓的內侍,卻微微笑了起來,“興安,這就你的憑仗?你不妨下令教他們放箭、放銃,看看有沒有人聽你的。”他搖了搖頭,對著那些內侍說道,“學生從東安門孤身行到此處,只殺了七人。你們都是上過學堂的內侍,可知道為何?”
宦官的學堂,是宣宗創立的,因為明太祖朱元璋也好,明成祖朱棣也好,都是雄主,但到了宣宗的年代,已很難如那兩位一樣,把皇權與相權都掌握到皇帝的手里,無論是諸部尚書還是內閣,都努力地從皇帝手里搶奪著相權。
為了與內閣和諸部爭奪相權,宣宗就創立了太監學堂這個東西,來鼓勵和教導宦官讀書識字。因為如果堅持明太祖朱元璋的方針,不允許宦官識字的話,太監批紅、閱讀奏折等以及其他與文字有關的行為,就很難進行了。那么利用內廷來抑制內閣和諸部權力,就難以實施起來。
能貼身保護著景帝的,自然都是上過宦官學堂的內侍,也是內侍之中機靈、聰明的人物。
但在這個時候,聰明人并不太好用,因為聰明人總會聯想到許多事,特別是沒有嚴格紀律和信仰的聰明人。這是丁一為什么敢于孤身前來乾清宮的原因,不單單是這里也有內應,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聰明人,他們總會很懂事。
“若學生身死,若石亨、曹吉祥等輩無人可制;諸門守將各為其是……”丁一還沒說完,那原先瞄著他的弓箭和火銃,已漸漸地低垂下去,響鼓不必重錘,聰明人自然是知道丁一說的是什么,也知道為什么丁一孤身前來,無人敢阻,因為丁一若死,身負海內人望,名滿天下,士林翹楚的丁一死在宮中,最為不濟,也是有人以清君側為名,舉兵殺入大內為丁一報仇的,比如大明第二師,比如安西都督府的丁總鎮,到時就算景帝無事,他們這些人,能活下去?而如果南宮那位坐上龍椅,聽著丁一死訊的話,更不用說了,他們這些人,只怕直接給丁某人殉葬都沒什么出奇。
興安看著火起,卻劈手奪過一副弓箭,將那內侍踹翻了,彎弓搭箭瞄著臺階下的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