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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傷別離(二十三)

  京師兵部公事房里,正在品茶的楊善聽著自家小廝入內來,低聲報知大房山兵演的結果,楊善差一點就失手將手中茶杯跌落,不過他終歸是歷經數朝的人物,手中一緊還是把杯子持住,只不過卻就難以控制地失聲說道:“豎子欺我!”意思就是說這謊,但只過了一息,楊善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因為這等事,那楊善把茶杯擱在幾上,沖那小廝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卻嘆道,“匪夷所思啊……”

  于謙看著楊善的反應,他這做過二十年兵部侍郎的人,哪里會猜不出分來?只不過他把持相權,自然不可能一驚一乍,所以等著楊善坐定了,才擱下筆道:“思公,何至如此?”于大司馬也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就問道,“是大房山事了?”

  “是,大司馬不妨猜猜,那邊到底結果若何?”楊善這人反應是極快的,要知道歷史上他就是兩片嘴皮把英宗從瓦剌那邊弄回來,即使是現時丁一提前了一年把英宗救回大明,楊善于其中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這等人物,片刻之間已回過神來,居然笑瞇瞇地邀于謙來猜大房山兵演的結果,“一是如晉六十人盡亡;一是如晉那邊六十人雖敗,但大多數士兵還是活下來;一是如晉那六十人,不可思議如有神助,居然和石彪所率五百精銳,相持不下。最后握手言和!大司馬猜猜,是哪種可能?”

  于謙聽著微微一笑道:“思公諒我,非余所好。”然后他戴上丁一送他的眼鏡。又低下頭去,繼續去看公文,如同壓根他剛才就沒有問過,或者說這件事根本就不曾在他心頭一般。

  看著于謙的做派,楊善臉上帶笑道:“大司馬律已太過了,又不加什么彩頭,不過博得一笑罷了。”心內卻是腹誹著。不賭?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了,大明朝誰最好賭?至少楊善認為,必定是于謙了。

  大明頭一號大賭徒。在楊善心里,連昨夜剛剛策劃并主導了奪門的丁一都排不上號,因為丁一還是為此做了幾年的謀劃,楊善以為天下第一賭徒。就是非于謙莫屬了!于大司馬一出手就是賭國運。鐵騎圍京師,他就敢賭,不遷都;皇帝被瓦剌人弄了去,他一樣也照賭,立新君;而且丁一這惹禍精,于某人也一樣敢賭,把他收為親傳弟子!天下間,誰敢賭得比于謙大?

  不過在兵部公事房。楊善當然也就只能限于腹誹,面上還是笑著。抬手做揖道:“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觀其徒而可知其師啊!大司馬看來是心中已有計較的了,老夫也不必故弄玄虛,反正再過一陣,大司馬也該得了信報,如晉那邊,六十一人無一傷亡;石彪這邊連石彪在內,五百零一人,亡四百九十九,石彪也不能得脫,生還兩人并不得脫,亦已被俘押。”

  便是冷靜如于謙這樣的人物,也不禁一下子坐直起來,死死瞪著楊善,足足有半炷香功夫說不出話來,他早先原是想到兵演結果出乎意料,要不然楊善也不至于震驚如此,但他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任他于大司馬再怎么大的氣度,也不過是生生把一句已到嘴邊“這怎么可能!”忍住罷了。

  于謙回過神來之后,卻又搖了搖頭,又低頭去看他的公文,嘴里卻對楊善說道:“雖說先前有報備上來,兵演之中會有傷損,但傷亡如此之大,安是道理?這劣徒當真行為無端,膽大包天,老夫定要在他離京之前,叫過來好好訓斥一番才是!”過了幾息,又對楊善說,“不成,此事不能開了先例,老夫要上表彈劾他!思公到時千萬不要幫他說話,得給這小子個教訓才好……”

  楊善聽了兩句,也沒說什么,只是干笑了兩聲,說了句:“大司馬待已太嚴了,這事如晉哪有什么錯?”他不見得愿意說這話,只是于謙這么說,他不論是客套還好,場面話也好,總是要應付這么一句的。

  然后兵部的吏目就奔入來,卻也是來向于謙匯報大房山那邊兵演的結果。楊善等得吏目稟報完了退下去,他就向于謙說是家中有事,不能與大司馬研討軍務了,起身請辭。于謙也沒有攔他,因為留著他,就是防他去串聯軍將,搞出一些不可控的事來,這時塵埃落定,于謙還扣著楊善做什么?

  出了公事房,楊善低聲罵道:“裝,于節庵你也裝得太過了吧……”但卻就聽著公事房的方向,傳來爽朗的長笑,還有于謙吩咐某個主事的聲音,“錯了不怕,改過來便是,誰能無錯嘛,不必放于心中……”這向來極為嚴厲的大司馬,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可見于謙不是沒有興趣,這老頭兒心里不知道高興成啥樣,都快樂瘋了吧?只不過在楊善面前,死死按捺著,端著架子罷了!

  楊善不禁呸了一口,快走離了兵部,上了轎卻對道:“你回家去,把那幾個原本要送與石彪的揚州瘦馬,送到英國公府里去。”等那道,“去金魚胡同。”

  而此時的金魚胡同丁宅里,雖是嚴冬,書房中可是春意盎然,草原上連名字都視為禁忌的丁一,此時卻手足無措地努力向后彎著腰,輕拍著緊緊抱住他的萬貞兒道:“好了,好了,坐下好生說話,先生知道你的心意……”

  萬貞兒此時總算止住了淚,但卻在丁一面前不知從哪來的勇氣,耍起那少女的小性子:“不!奴奴不要坐下,奴便要這般……日思夜想的,好不容易見得了先生,奴卻不要一刻的分開!”

  丁一真的有點抗不住了,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把萬貞兒弄開,就算她練過拳腳又如何?但問題是這弟子和先生親昵,丁一總不能來個過肩摔還是抱摔吧?而且推倒也不成啊,這年代講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人家萬貞兒可能就很純潔的,把丁一當成父輩,表達點思念的情懷,丁一要真去推倒,一會人沒這個意思,怎么整?

  再說丁某人現時這身份,真不夠女人,如果他愿意想要鐵杵磨成針都行,大約還不用怎么花錢,看他抄襲那些詩詞在青樓傳唱的程度,只怕丁某人表示一下有這么個意思,那些青樓紅牌自薦枕席,不論是仰幕才情,還是想跟丁某人一夜風流之后飛上枝頭或是自高身價:這是丁容城戰斗過的地方!總之是不缺的。

  行走在沙漠里的人,就說滴水如金;

  丁一這相當于在這淡水河里游著的人,再怎么渴也不至于滴水如金吧?

  所以他左思右想,也只能略顯呆板地說道:“貞兒,聽話……”

  “先生,奴便想跟您在一起,日夜廝守……”萬貞兒在他耳邊,這么呢喃著。

  丁某人一想不禁有些情迷意亂,便是淡水河里游著,大冬天來碗燒刀子,卻也驅寒不是?萬貞兒便如這么一碗烈酒,在這冬日里,教丁一覺得便是能燒著唇、燙著喉,仰頭飲下,自也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不禁下意識地緊了緊摟著她腰肢的手,便是隔著重衣,那少女的肌膚,也能教丁一的手感覺到活力……

  這時門外卻傳來文胖子哭喪般的聲音:“三奶奶,您不能進去啊!少爺正給弟子授課呢!”

  “妾身當不起文叔的稱呼。”卻就聽著雪凝的聲音,糯糯地響起,如她的人一般,向來是不會與人生氣的,“喚著名字就好了,老爺說過,您是長輩。”她頓了頓,卻又說道,“妾身是真當不起文叔這聲奶奶,只不過那位在關外的當得起的,總歸是要回來,文叔可曾想過?明媒正娶的,自然是天經地義;宮里賜下來的,倒就罷了,總也有個由頭。這授業傳道的事,若是姑奶奶回來聽聞了,文叔到時如何自處?”

  文胖子苦笑著,他自然知道雪凝說的是誰,除了關外安西都督府那位丁總鎮丁如玉,這丁家當得起他一句姑奶奶,還有誰?那位對于丁某人的心思,誰不知道?別說明媒正娶了,就是柳依依,丁如玉都一樣甩臉不理的,要是知道丁一和萬貞兒在里面……那個授業傳道……自己這守在門外,只怕真是得吃掛落,但他卻也不敢讓雪凝進去撞破丁一的好事,只好哭笑不得地說:“到時胖子咬牙挨上幾腳教姑奶奶消消氣便好……”

  “文叔有計較自然是好的,那妾身也不必多事,不過,想來也不必幾腳,姑奶奶和老爺一起長大,依著妾身看,這性情倒是很相近。”雪凝對著文胖子行了禮,轉身之前卻對文胖子說道,“大致,也就是一刀。”

  聽著這話,文胖子跟吞了個蒼蠅一樣,他知道雪凝沒有胡說啊,丁如玉的性子的確跟丁一很接近,想想丁某人奉天殿上把馬順一刀梟首的事,文胖子摸著自己下巴上的雙層肉,一時之間就犯難了,這到底讓不讓雪凝進去?真的就是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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