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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辭京(一)

  京師的坊間市井很少有人討論起龍椅上換了皇帝的事情,大明的士大夫階層再怎么敢說敢寫,也是有個度的。朱元璋和朱棣的時代過去之后,明朝這方面還是比較寬松的,寫寫皇帝吃多了春藥不上朝,或是差點被宮女弄死,約或喜歡俊愛內侍之類,便算是胡說,于這個年頭也沒多大的事。但換了皇帝的事,總歸至少暫時還是個禁忌,再說對于英宗,士大夫階層還是有比較大的歸屬感。

  士子不去討論,混混便是有說話的,也被混混頭子馬上就喝止。要是外地的混混也罷了,或有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做派,近著就京師的這些人等,卻都很清楚:士子都不提的事,自己得多嘴賤才去開這個腔?除非要造反,否則北直隸左近的混混頭子,哪個不是人精?

  倒是對于丁一要離京的事,坊間出人意料的,一片悲凄。不論坐在哪家茶館里,聽著“丁少保要下兩廣了,唉,這就不能讓丁少保這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留在京師么?丁少保一走,這韃子來了怎生是好?”接下去,自然是百姓紛紛展開他們的想像力,描述著丁一如何出關把韃虜玩弄于指掌之中了。

  然后自然是更多的嘆息,有人說:“韃虜一來,容城先生自然就會奉旨北上啊!”

  邊上便有人冷笑著反駁他:“你當丁少保會飛么?便是少保會駕霧騰云,下面的軍兵也得趕路啊。等少保到了,我等蟻民,不知死了多少!”、“就是、就是。要是丁少保在京師,便是他老人家的威名鎮著,韃虜也不敢來犯!”

  連那桌穿著戰袍的低級軍官,有錦衣衛的,有京師諸衛的,也在搖頭低嘆著:“這都是命,要是丁少保留在京師。你我也在少保麾下聽命,便是死了也情愿的!”、“那是,能給少保鞍前馬后。不知得多大的福氣……”

  有旁邊聽著不明就里的茶客,看著那衣著恐怕也有個秀才的功名,便插嘴道:“諸位將軍請了,學生辛無礙。聽著諸位嘆息。忍不住冒昧問一句,那大明第二師不是還在征募將士么?諸位都有官身的,何不到大明第二師去應募?”

  “先生請了,”那桌軍官里有人便起身答了禮,卻是對那文人說道,“先生有所不知,我等說的,卻是大明第一師。那大明第二師。不過是少保手下學院學生,奉了容城先生之命去訓練成軍的。卻算不得是少保麾下嫡系的兵馬……”所謂瞞上不瞞下,大明第二師組建,有人員缺口,有軍備缺口,軍械可以從廣西運上來,人員糧草總要就地解決吧?京師這地頭,只要動一動,自然這些身為地頭蛇的低級軍官,就很清楚來去了,何況丁一出關之前,還在團營借了一萬火繩銃和彈藥,怎么可能會無人知曉?

  不過那桌軍官之中,錦衣衛的百戶就叫住同伴:“行了、行了!”便把同伴扯坐下來,“與那酸丁有什么好說?軍中消息,要是走漏了,你我吃罪得起?再說,這事體,少保也沒說要公諸于眾,一會你扯出來……老兄,你不顧家中幼子,我等大好頭顱,卻還是想留著吃飯喝酒的!”

  桌上羽林左衛的百戶也勸道:“就是,惹了上峰不快,頂多下去當個小兵或是開缺;惹了少保?嘿嘿,喝酒喝酒,他娘的,明年此時,你我兄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在這兒喝酒吹噓……”桌間諸人,也是不勝唏噓。

  他們的悲傷,卻是跟民眾大有不同的,他們擔心的不是韃子,而是明年的兵演。

  這幾個都是在各自的軍伍里,算得上勇武之士,所以軍頭也把兵演的事知會了他們,意思就是過了元宵之后,五軍都督府和團營要組織一支軍馬來訓練,為了怕他們不盡心,連石彪得人的尸首,都帶了他們去看:敗即死。教得他們全無半點僥幸之心存在。

  本來這事是扯不到錦衣衛頭上,但五軍都督府的一眾勛貴軍頭,心情都極不爽快,在丁一面前當然不敢流露半分,但丁一走后,他們卻就商量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廠衛幸免于外,最好新任廠督聽著不爽,去找皇帝說丁一的壞話,把這兵演免了最好!

  若是換成別的時節,廠衛是不會理會這些軍頭,他們只要忠于皇帝就得了,管什么勛貴軍頭?但這時候,興安跟著景帝被趕出宮,被軍士看管在外宅,雖說英宗念在興安前幾年多有接濟的份,許他還能出外采辦食物等等的自由,但這司禮監,必是跟興安無關了。

  也就是說,東廠的掌權者是剛接了新人。

  若只如此也罷了,原本掌著錦衣衛事的朱驤,英宗派了袁彬去接掌,朱驤又不是被貶,自然不可能馬上離職,總要把諸般事務交接妥當才行,所以這幾日錦衣衛事就是朱驤和袁彬共掌。結果一眾軍頭找到錦衣衛,朱驤剛說了一句:“錦衣衛怎會也一并列入兵演之中?”這不合理嘛,錦衣衛的性質,他們又跟普通軍兵不一樣,錦衣衛是屬于皇帝親軍,不是五軍都督府的軍馬啊。哪有將他們也列入兵演?

  但侄子剛剛死了的石亨卻就沒好氣地吼道:“某如何知道?容城先生原話便是如此!龍騎左衛出二百人,其他在京軍馬,不分五軍都督府及團營之別,統共出五百人!錦衣衛是不是在京軍馬?汝若不肯出力,不如去尋令岳請出大令,然后去跟容城先生分說!某的親侄如今還沒下土,誰人耐煩與汝嚼舌!”丁一并沒有說在京軍馬,這句是石亨他們自己添上,反正就是鬧到丁一跟前,最多就說聽錯,他們卻也是不怕的。

  朱驤是于謙的女婿,所以石亨有這么一說,但于謙連石亨舉薦他兒子都要罵的,朱驤怎么敢去找他說話?只是搖頭道:“這不妥當,親軍安是忠國公可以指派的?便是龍騎左衛,雖由兵部管理,卻也是親軍之列,忠國公怎么可以調派?于職權是不合的。”

  龍騎左衛就是龍騎兵一營擴編,并入了親軍二十六衛之中,成為二十七衛。

  但是,這里不得不再提一下,親軍諸衛,名義上是皇帝親軍,可京師保衛戰的時候,皇帝親軍二十六衛留守北京的部隊,全部被征召起來,在時任兵部侍郎于謙的統一指揮下,投入京師保衛戰。自此之后,除錦衣衛之外,其他諸衛,就由兵部管理了;騰驤左衛、騰驤右衛、武驤左衛、武驤右衛,合稱四衛營,受宮內御馬監太監指揮。

  于謙把持相權,不是一句空話來的,京師保衛戰,后世把功勞全歸在于謙身上,不關陳循這首輔什么事,也不是無緣由的,著實就在于謙一手全攬軍國事,若是敗了必定算他頭上,勝了自然也是歸功于他。于大司馬不貪財不好色,于名聲和權力,卻不是開玩笑的,皇帝親衛都敢照奪不誤。

  也就是說,守衛宮禁的燕山衛、府軍衛、金吾衛等等,其實都不歸皇帝管了。這也是為什么文胖子他們能在禁衛之中發展沖鋒隊;英宗叫門,一叫就開的原因。因為這些軍隊,本來就是皇帝親軍,結果景帝上位之后,他們就混同其他衛所諸軍了,那心理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現時連錦衣衛也要被列入兵演,朱驤又不是盧忠、馬順這樣的人,他還是有節操的,不論石亨怎么吼,他還是搖頭不肯答應:“龍騎左衛如何,非下官管轄,但錦衣衛與東廠,皆天子直接指揮……”

  沒有等他說完,石亨就拍案吼道:“爾去叫廠督來!彼若有膽說個不字,某便如此去復容城先生!”石亨不是一般人,別看他貌似粗豪,這能單騎得脫,先敢去募兵再戰的角色,放在哪朝哪代,都不會是平庸之輩。

  剛死了親侄他自然是極悲傷,特別這侄子是他很喜歡、很看好,寄之重望的。但是他很快就調整過來,爭不過丁一,那么他就要把丁一的勢,用到盡,用到絕!用到所有統軍諸人都對丁一不滿,用到皇帝都要對丁一猜忌。

  朱驤也很無奈,如果仍是由他掌錦衣衛事,那他自然是敢扛下來不點頭,但他都在交接準備離職了,他就這么扛著也不合適啊。于是便也只好派了人去請此時的司禮監太監夏時過來,這時節東廠也是由夏時掌著的,便說是這邊有急切的事務,請廠督過來決斷。

  夏時是在南宮一直侍候著英宗的,這人不見得有什么本事,不是興安、馮保這樣的人物,也不是王振、劉謹、魏忠賢這樣的角色,他倒是會搞一些小動作,但著實是沒有什么內相氣度的,看著石亨領著一眾軍頭,兇神惡煞在錦衣衛衙門等著他,心里就先虛了三分。

  于是他聽聞這消息,愣了一下,朱驤看著忍不住開口:“便是兵部大司馬也無權調派親軍,忠國公安能如此指派如使奴仆!”夏時若是個有擔當的,自然也就頂上去,問一句丁某人憑何敢出此言?或是派人去問一下丁一,那石亨這扯著虎皮當大旗的章程就破滅了。

  但夏時卻沉呤了一陣,沖著邊上袁彬問道:“文質,汝以為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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