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廣西號甲板上的曹吉祥和門達,卻就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特別是看了廣西、廣東號兩艘驅逐艦的火炮威力,想想后面那戰列艦的船隊,要是也都裝上這樣的火炮,那得多可怕的海上力量?他們覺得作為皇帝,再怎么信任丁一,也必然會防上一手,比如說練一支水師出來,作為制衡,那是題中應有之義。<
所以曹吉祥就彎腰到丁一耳邊,丁一就受不了他這個,直接和他講:“老曹,非得這樣?有話好好說不成么?”因為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海上航行不方便個人衛生的打理,曹吉祥身上那尿騷味濃郁得很,雖說丁一不歧視殘疾人,但這么湊過來熏著也難受不是?在京師這些大太監保養得好,這問題不太明顯,在海上就不同,一靠近過來,丁一真覺得有些難受。
可是別說訓斥,這些太監多是很能揣摩主子心理的,有沒有真動怒,他們能很敏銳的感覺出來,只要主子沒對自個真生氣,就挨上幾拳他們也不在意的,沒這么點本事,也混不到太監,曹吉祥退了半步,很嚴肅地道:“少爺,借一步說話,奴婢有要事稟告!”
丁一看著他是有事說,便走開幾步向他道:“說吧。”
曹吉祥便把自己的思量仔細給丁一稟告了,因為他現在身家性命都綁在丁一這邊,所謂一榮偕榮便是如此,他是真心不希望丁一出問題,所以最后還對丁一說道:“少爺。畢竟四海大都督府,并沒有統領大明水師,爺爺那邊要起用內朝練一支水師。您只怕為了避嫌,奴婢愚見,還是不要問下去為好……”
“嗯。”丁一聽著點了點頭,對他說,“生受你這份心了,以后若有類似的事情,不妨也可以說說你的見地。”邊上門達看著曹吉祥。卻是深恨自己慢了半拍,這在丁一面前露臉的機會,就被曹某人這樣奪去了啊!這種常識他自然也是懂的。只不過該說不該說?方才是在權衡之中,怎知卻就被搶了先,真是一時之間,悔恨不已。
不過當他看著丁一走回來。沖著那總督新練水師官校辦事太監開口。門達就嚇了一大跳,而跟在丁一身后的曹吉祥也是一時臉上煞白,因為丁一向那太監問道:“這事怎么沒有報到四海大都督府?你叫什么名字?原來是辦什么差使的?”
丁一壓根就沒打算聽曹吉祥的。
他直接就過問了,并且連原來辦什么差使都問了出來,這句話就是要摸人家的閱歷了,看皇帝是派什么人來辦這件事,這件事到底在皇帝的心目中,占了什么樣的地位。例如明成祖派鄭和下西洋一樣。派出馬三寶這樣能上陣廝殺的太監來做這事,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那太監愣了一下。但他畢竟是丁一的人救下的,再說還沒有接到要跟丁一這邊翻臉的旨意,所以不得忍著氣行禮道:“回如晉少爺的話,咱家賤名戴德,不足如晉少爺掛齒,原本在宮中,是于興安老祖宗手下辦差的。至于為何沒有知會四海大都督府衙門,便不是咱家能知曉的事情了。”
丁一聽著笑了起來,對朱動說道:“忍性,送他去零零二號戰列艦吧,問問興安還有什么要說的,你記下之后幫他傳來,若是沒有什么要說,那就讓他呆在桅桿上,跟了望手作伴好了,以后了望手換班時,給他點水喝,年紀也不小,渴出病來就不美了。”
曹吉祥和門達皆震驚無比,此時聽著,自然是知道這戴德是景帝在位時,由興安派出來的人手。但剛才丁一發問之前,他可是不知道的啊,他如何敢這么直接問出來那話?怎么有臣子敢這么說皇家要辦的事,為什么他不知道?
正如孫太后對英宗說丁一的壞話一般,很多時候,一旦生疑,信任就開始有裂縫了。但越單純的東西,往往就越是不易生出隔膜來。英宗信得過丁一,后者亦然,他深信可以把二十萬大軍交給王振去糊弄的英宗,不是這樣的人。當時王振這軍事負分,一會又要回家夸官,一會又怕踩踏田地被家鄉人罵,邊情如火的時節,英宗把指揮權交給王振,都沒有去干涉。所以丁一不相信,英宗派他總督四海大都督府的情況下,會教內廷的太監再來練一支什么新水師!
“曹公公,你有朋友嗎?”門達在退下去休息時,突然向曹吉祥問了這么一句,然后他就接著道,“本以為下官身為錦衣衛指揮僉事,雖不如公公掌管團營一般的權勢,但一句朋友遍天下,卻還是自信說得出來的,今日方才曉來,原來,某于這世上,卻是一個稱得上朋友的人都沒有。”
倒是在甲板上原本與門達一樣驚駭失措的曹吉祥,卻就冷然笑道:“咱家是有自知之明的,這兩位是什么人?一位是九五之尊,就是陷在韃子鐵騎陣里,也沒有被害了性命的真龍天子;一位是文能探花,武能拓地,所謂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不過如是。這等人,才配得上朋友兩字,咱家一個殘缺人兒,盡心侍候少爺就是了,要什么朋友?你想得太多了。”
門達聽著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近來跟在丁一跟前,看著面前這位人畜無害一般的模樣,卻忘記這曹吉祥,卻也是爪牙鋒利吃人的兇虎啊!只不過在丁一面前老實收拾起爪牙罷了,門達連忙在船艙里狹窄的過道長揖及地道:“公公教訓得是,卑職方才是犯了痰,說的糊涂話。”因為曹吉祥這番話,是在提醒著他,要守好自己的本份,丁一有的東西,身為下屬就不該去攀比。
曹吉祥笑了起來,扶起門達卻道是:“多禮了,還是快些行走吧,這里路窄,礙了士兵水手的活計,卻就不好。”說著他還沖著過往的幾個水手連連賠了不是,當真一副忠厚老頭的模樣。
看著門達有些失魂落魄地進入船艙,曹吉祥卻就冷笑起來:原先在京師,老子便是混得比你好;現在投了新主子,老子一樣混得比你好!曹某人心里亮堂得很,丁一絕對不是他現在能動搖的,那么他會作為一個忠心奴仆的存在,就如剛才在甲板上,他完全不避諱,忠仆嘛,犯錯并不可怕,腦子里轉上十八道彎才開口,叫什么忠仆?
但如果有一天,他認為可以挑戰丁一了,那么他的背叛會極為決絕和突然。
或者,丁某人一直不斷攀向高峰,永遠是他曹某人仰望的高度,那也許曹吉祥這一生都會是絕對忠心的奴仆。這就是奸臣,他們沒有什么信仰,沒有什么對錯,只有是否能有讓他們臣服的實力?當擁有這樣的實力時,他們會比清廉的官員更為勤快,更為忱忠職守,更為賣命。
丁一現時是無閑去理會曹吉祥的小心思了,因為朱動過去零零二號戰列艦沒有多久,了望手就從桅桿上往下吼叫著:“先生,零零二號戰列艦發來旗語,說是:目標請求登艦。”
“回復那邊,讓朱動自行決定。”丁一微笑著這么說道,卻教文胖子去搬了個馬扎放在甲板上,他不太喜歡進船艙,其實就算是這驅逐艦上的船長室,或是專門給他辟出的船艙,都有椅有桌的,但丁一除了睡覺或雨天之外,他更喜歡呆在甲板上。
他對雪凝說道:“你去一趟如玉那邊,教她過來,你告訴她,那個銅盆在容城沒帶過來,不過,總能找到個盆子給她用的。”雪凝不知道丁一這話是什么意思,不過她向來不是個多話的性子,乖覺地應了一聲,便上了水手放下的通訊船,往零零一號戰列艦那邊過去了。
雪凝去了沒有多久,如玉就過來了。
現時還佩著征北將軍印的征北伯丁如玉,從零零一號戰列艦過來,排場就不小,盡管兩船的距離不太遠,仍然是八條沖鋒舟將她所居的那條沖鋒舟守衛在中間。上得廣西號來,左右八名身披重鎧的甲士,便在兩側列開,傳統的明式魚鱗鎖子甲雖然成本要比雞胸甲強太大,重量也要重很多,但那走動起來的威風,特別是那甲片作響的聲勢,就真的不是雞胸甲可以相比的。
而另外二十名身披三層板甲,也就是胸甲、腿甲、臂甲的衛士,就護衛在身后。
丁如玉上得廣西號來,也是一身的明軍重鎧,手中抱著纓盔,臉若寒霜,那白瓷般的俏臉上,當真透出上位者生死操于一手的威嚴殺氣。
她便站在丁一跟前兩步外,停了下來,沒有說一句話。
文胖子是個機靈鬼,看著李云聰和何鐵蛋領著水兵從那兩條大福船上回來,要上前稟報,連忙扯著他們退開,低聲道:“從天津口上船,姑奶奶就一肚子火要發作,少爺又不肯去哄,現時撞上來,不想被秧及池魚就快閃!”又扯了扯丁如玉的親衛隊長:“姑奶奶和少爺有軍國大事要談,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