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如玉的親衛隊長也不是笨蛋,沖著丁一舉手行禮之后,卻對丁如玉稟道:“總鎮,山地特種大隊的兄弟,有緊急軍情向卑職求援,請總鎮定擇。”他不可能這么領著人退下,否則的話,他這親衛頭子也就太失職了。
“滾。”丁如玉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個字,她身邊前后二十八名甲士如蒙大赦,便在親衛頭子帶領之下,隨著文胖子遠遠躲到船尾去了。丁如玉可不比丁一,講究什么軍中不許體罰的,她怒火上來了,動不動就捉人對練,因為她本就是殺手出身,那是真的能打,而且身為女子,她不可能傻乎乎去硬碰硬,所以攻擊部位都是身體脆弱的關節、肋下之類,跟她對練的人被打得骨折,在安西都督府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兩個偷偷倒賣軍器的直接被打殘,現時在密云前衛守倉庫;還有一個強奸婦女的軍兵,更是被生生打死在校場上。
所以,不該聽話,這些親衛誰想去聽?
當廣西號船頭甲板就只有如玉和丁一兩人的時候,丁一終于開口了:“小笨蛋,在海上,穿這樣的重鎧,要是風波大點,還是有大船在邊上過,你和二十八個親衛,就是二十八砣實心鐵塊,一沉下去就直接到底了……”
“是啊,這樣不好么?”如玉很少見的,冷著臉在丁一面前這么站著,以前就算跟忠叔去淡馬錫回來,當著女海盜頭子也是殺了不少人的。見到丁一,都是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煙消云散,但是現在。她卻分明跟丁一之間,生了一層隔膜。
“如玉沉到海里去了,少爺不就可以快些回廣西么?”丁如玉就這么懷抱著纓盔,一身鐵甲,海風把她腥紅的披風催得在風中獵獵招展,甲葉生響,她卻是道。“少爺何曾在意過如玉?當初在廣東平匪,浴血奮戰如玉是為了什么?后來當上朝廷的官兒,如玉又是為了什么?再后來出關去。如玉又是為了什么?”
這個說起來,丁一就不免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不知道?如玉無非就是想在他的心里。多占一點位置罷了。不過這當口,要這么說出來,不外火上澆油,丁一只好訕笑著說道:“這個,解百姓于倒懸,平韃虜于關外,自然是為國為民……”
丁如玉聽著,冷笑道:“少爺。您別和如玉說這些大道理,為國為民?干奴底事?便是這國破了。這山河碎了,這龍椅換了別人坐了,于如玉有什么相干?奴雖說現時做到這大的官,但奴總歸是個女人,便是這華夏亡了天下,這百姓都死絕了,如玉躲到海外去便是,怎么也能平平安安地過上一世!少爺,你變了,自從那晚上吊沒死成,你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丁一心頭炸響,奪舍之事,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一時之間,甚至對丁如玉起了殺心!沒錯,就是殺心,下意識的反應,自我保護的條件反射,因為這絕對是一個不容任何人觸摸的底線!
但丁一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沒有讓右手拍向腰間的槍柄,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如玉說道:“是,我變了,你不喜歡么?”
他這一句話問出來,卻就教丁如玉兩行淚從大眼睛中無聲地滲了下來,任海風再烈,吹得干淚痕,也吹不干那淌下的悲傷,她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奴悔了,以前,總是罵你沒出息,只會敗家,只會賭錢,只會流連青樓……又傻,總是被同年騙……可那時,少爺是如玉的少爺,現在成了大英雄的少爺,卻便不是如玉的少爺了……”
丁一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原來,她并不知道這個最深的秘密,其實就算她真的知道,丁一自問,只怕自己是下不去手的,無他,因為丁如玉對他的情意,這么幾年以來,他真的很感動。
如玉仍舊在哭訴著:“那時少爺雖然不爭氣,卻還每天跟奴說話逗樂,咱們沒錢了,奴便和忠叔去做幾樁買賣……有人把少爺欺負得狠了,奴和忠叔夜里便召集了江湖上的好手,把那廝一家都洗了……”這丁如玉,真的是沒有什么是非觀可言的,說起殺人放火,那當真沒有半點心理負擔。所謂的買賣,不外乎就去入室搶劫吧?所謂的洗了,想來也不會去幫那些欺負丁一的人家里打掃衛生,而是去殺人吧?她卻說得極平淡,真的一點起伏也沒有。
“這什么官,什么權勢,奴要來做什么?那丑八怪嫁入丁家來,奴也忍了,那是老爺在生定下的婚約……那個胸大沒腦的蕭氏也罷了,少爺總不能整天對著那丑八怪,總得有個看得過去的人兒……便是少爺把雪凝收了房,奴也知道,少爺心里還是有著如玉的……”她說著卻惡狠狠地道,“只是英國公府那個賤人!那賤人卻就把少爺搶了去!”
她不管是容城的小丫頭,還是淡馬錫的女海盜頭子,或是如今的征北將軍,她終歸是女人,女人特有的,敏銳的第六感,讓她感覺到了張玉對她的威脅:“為著回廣西去會那個賤人,少爺卻連半天也不肯等如玉,只扔了幾條船在天津,自家便急急揚帆南下!”
丁一很無奈地翻了翻白眼,他真沒想到是吃醋,還是這么嚴重的吃醋,他開始還以為丁如玉要在她的部下面前維持總兵官的威嚴,才沒有過來請安說話;剛才丁如玉突然升旗沖向那倭人控制的大福船,他也以為是為了維持安西的軍心。
此時看著淚流滿面,一張俏臉猙獰的丁如玉,他才發現,這到底來,就兩字:吃醋。
除此無他。
丁如玉愈說愈更激動,戴著鐵手套的拳頭捏緊著,“少爺您要不現時便把如玉沉海里,不然到了廣西,奴便提刀斬了那個賤人!到時最多便還少爺一條命!”
丁一聽著,連忙對她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在京師發動之前,就跟先生和首輔說了,事成之后,便辭官南下,結果許多的事纏身,遲遲不能成行……若是不快些上船離岸,只怕朝廷的大佬,看著便要開始攻訏……”
“怕什么?便是大明第一師上不來,奴從關外領了兵入來,排頭砍過去,誰不服便殺了,便是皇帝不服,斫翻了他,奪了那鳥位給少爺坐便是!”丁如玉兇殘得不行,丁一聽著都一時合不上嘴,這畫風不對好么?這話得黑旋風李逵,提著兩把大斧來說才合適啊!這丁如玉一張白瓷也似的臉蛋,柳眉倒豎說著這番話,感覺很違和好么?
但丁一這時候卻也只能苦笑著解說道:“話不能這么說好嗎?先生也是知兵的,你真要帶兵入關,也沒那么容易……再說朝廷若是把關墻一閉,糧食供給不上,安西幾萬人斷了給養,不用三個月就活不下去啊!”
“韃子能活,陳三的都音部落能活,安西的軍兵憑啥就不能活?若不能活,那就讓他們死絕了便是!”丁如玉真的是十分激動,甚至她捏著鐵手套揮舞著,指著西南方罵道,“少爺便是被那賤人迷了魂,一心想回廣西去尋她罷了!可恨那賤人還故意起個玉字為名,卻是一肚子心思要來和奴做對的!”她叫如玉,英國公府那佳人卻喚作張玉,故此她認為那佳人是有心占她的便宜。
丁一真不知道怎么勸了,搖了搖頭道:“過了吧?她年紀還比你大些,這名字起得比你還早,怎么能說故意跟你作對?”
但處于吃醋之中的女人,真的沒有道理可以講:“對!那老女人,從奴沒出世就存著心跟奴做對!不單要把她殺了,小張子也不能留!”小張子說的就是張懋了,丁如玉咬牙切齒地罵道,“必是這殺千刀的小張子,把那年老色衰的材兒弄來勾引少爺的!不能留,也得殺了才好!”
聽著動靜出來的曹吉祥和門達,都是人精,哪個敢去聽這八卦?從船長室出的黃蕭養,很識趣地湊到船尾文胖子那邊去,雖然順風他們聽不太真切,不過卻是看著動靜,知道丁如玉在發作的了,黃蕭養舔了舔嘴唇道:“文肥佬你叫我去勸?你覺得我有病咩?我敢過去?利個妹仔,好鬼犀利,以前系廣東,我差點被她帶兵斬死啊……一哥麻交煩啦……”
曹吉祥與門達也是相視苦笑,雖說安西起家是丁一拉扯,但丁如玉在關外這么些年,也是于士卒之中極有威望的,他們擔心的卻與黃蕭養和文胖子不一樣,他們所擔心的,是丁如玉和丁一鬧翻了,那么丁一身上,總督安西大都督府的職事,只怕就難以落到實處啊!
這時卻見得丁一站了起來,船尾一伙人都嚇得心驚膽戰,這兩個都是出了名兇殘的角色,難道說不妥,要上演全武行?丁如玉那些親衛,更擠在文胖子身邊的山地特種大隊士兵之中,不知道是該沖過去,還是該留在這里;文胖子的手下,也是人貼人,跟著的這二十八個親衛,右手都摸著腰間的左輪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