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皇后對于近日的朝廷局勢很是擔心,英宗待她還是頗不錯的,雖是有著身子,但不時還是過來她這邊。這元宵夜賞了燈,英宗又過來錢皇后的宮里憩息,夫妻說了幾句閑話,錢皇后教得宮女下去,卻就蛾眉輕皺向英宗問著:“皇帝近日來不太舒心么?臣妾在宮里都聽著風傳……”
英宗自從上回在奉天殿上發作之后,這幾日里又籍故敲打了諸部院大臣一番,倒也不是干系到丁一的事,碩大的帝國,要找些由頭發作,還能找不出來么?歷史上風雨不調,大臣因此辭職的事,又不是一樁二樁,要不怎么陳循一見丁一那份密約,就動了心?
就是因著皇帝要找茬,除非當官當到于謙那樣,家里幾兩銀子,那真的是咬不下去,要不然的話,只要皇帝認真起來,總是可以訓斥的。而如果立憲了,皇帝這種權力就將得有到有效的限制,哪怕是二元君主立憲,也不是此時節的模樣。
但是,誰都知道,英宗是在發泄不滿,是在表明態度,是在告訴他們,別再試圖去對丁一動手了,因為他很生氣,他覺得丁一很自覺離開中樞,那么兩廣就是丁某人應該得到的代價,這些人當初一而再,再而三地來乾清宮說兩廣如何需要丁一,讓英宗是不是勸丁一好南下了?盡管英宗沒向丁一開口,但畢竟也是因為這些臣工的話,才讓丁一離京時他沒有用力挽留。結果好了,丁一下了兩廣,這邊不認賬!
“皇后不要理會那些人,于廷益還算潔身自好,只是貪個身后名;其他人哪個身上干凈得了?去聽他們的,這天下真的就不可收拾了!”英宗輕撫著錢皇后的香肩,憤憤地說道,“如晉做的事,是為著這大明真正千秋萬世而打下的基業,自然會傷損某些人的好處,呵呵!”
錢皇后聽著便往英宗身邊靠了靠,低聲道:“皇帝雄材偉略,自然不會讓他們蒙騙了去,只是三叔那邊,皇帝可也得有個章程,自古以來,功高震主卻也不是玩笑,真到了黃袍加身的日子,恐怕……”她是擔心丁一勢大之后,和宋太祖一樣,被手下黃袍加身。
英宗回頭望向錢皇后,溫和地笑了起來把她摟入懷里:“你不懂如晉,大明,太小了;天下,太大了。窺不破這大明的小,你便會擔心著黃袍加身的事;看得透這天下之大,你就知道,功高而不震主。大祖才真的是雄才偉略,但一生也不過是打下大明,如晉不是要朕當這現在的大明的皇帝,他是要朕當上天可汗一樣的皇帝!”
錢皇后都聽得癡了,她沒有想到這皇帝和丁一之間,還有著這樣的密議,英宗大約是喝了些酒,也頗些激情:“官紳不納糧,大明逾來逾弱,如晉和朕推演,這皇位傳上七八代之后,國家便是出個立志中興的皇帝,只怕也是什么都改變不了的,到時那子孫坐在龍椅上,愈勤政,這大明亡得越快……所以才要拓土!殖民!立憲!工業化!這四條大計施行下來,才破了這死局……”
“皇帝英明,三叔自是文武雙全,卻也虧得皇帝……”
“你又錯了。”英宗搖了搖頭,對著錢皇后笑道,“許多事,朕于中樞,自然能讓如晉少了許多的困擾;但許多事朕做不來,例如梧州工場,若是朕來做了,能不能做到不說,一旦這么做,朝臣必說與民爭利了……叫其他人做,做得好么?朕在南宮時,那鏢行,不就開不下去了關張么?如晉教柳氏把持時,卻時時月月都有利可圖的……說起銀子俗套了?這國家處處都要銀子啊……”
這一夜,錢皇后和英宗聊得很開懷,也就是從這一夜,錢皇后在英宗面前,無論外廷再怎么請托,她絕對不在英宗說丁一的壞事。因為她看得出來,英宗和丁一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就不必說了,關鍵是英宗和丁一之間的信任,決計不是她能挑拔的,所以她很明智的沒有開口。
不過廣東地界的官吏卻不知道這一點,或者說,就算知道這一點,因為他們代表著整個士大夫階層,所以也根本不可能退步。他們卻是準備要向丁一動手了,揭稽親自帶著心腹下了潮州府,先前黃蕭養逆亂之際,他就是躲到潮州府來的,這邊的知府和衛所,都可以算是揭稽的親信。
“看看是先虛與委蛇,先支應了這批民夫過去,然后丁容城出海之后,再行動手;或是現時就動手,明面上不去與丁某人碰撞,從下面鄉村開始,將那勞什子的工宣隊,一古腦拘起來,等四海大都督府來要人了,老大人和提刑按察司那邊,再和丁容城計較,也是一個路子。”潮州府的知府黃圮這般說道。
此人是個有心計,他到任潮州府之后,“貪黷悍狠,蒞任初,詢州之豪右數十家籍記之,無何起大獄,連坐五六百人,皆下獄,命胥卒夜格殺之。民有犯就逮,事無大小,必先與家人訣別……”把豪富造冊,再捉起來榨錢,這位是不單是貪,更是酷吏。
其實潮州府的民眾對這位也是極為不滿的,只不過地主豪紳是被工宣隊的宣講弄到心驚膽跳,所以才會來找這位黃堂作主,要不然的話,都是希望著黃知府能忘記自己最好,因為被這位惦記得,是真要破家的。
而黃知府給揭稽出的主意,也是如他把豪富登記造冊一樣,極為狠毒并且有著可執行性,前一個是等丁一出海再來斷后路;后一個是搞民憤,以民憤來發起,就算最后揭稽和丁一較量,也是代表著民意的,丁一再怎么勢大,總歸不能無視這民意吧?
揭稽沉吟了片刻,屈指敲了敲桌面道:“前一個不妥,丁總鎮必定不會和丁容城一并出海,兩大都督府,總須有人坐鎮,若是候到丁容城出海去,就得和丁總鎮打擂臺,老夫與她有些香火情份不提,她此人的性子,頗有點不軌于正義的大俠之氣,又剛直,與她談不了事的。還是得與丁容城交鋒,這事才處置得了……以前他在廣西推行,不也是最后不了而了么,難不成這廣東地界,便容得了他胡來么?”
只是揭稽不知道,廣西現時就已是官紳一體納糧,不納糧的官紳,已成了死官紳,當然,和丁一是沒有什么關系,全是“侯大茍做的”。他是低估了丁一要推動土改的決心,揭稽不知道,對于丁一來說,土改是絕對要搞的,不論是以什么方式來推行。
因為到了現代,哪怕是“勝利轉進”到臺灣的華夏一脈,最后也是通過“三七五減租”再到“公地放領”,最后再放出《實施耕者有其田條例》,實現了實質性上的土改。這玩意真的無關立場,臺灣當時弄這事是所謂“中美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號稱燈塔的山姆也幫手在弄。不要一看土改,就定義作者是五毛。
但揭稽這話出來,黃圮就有些興奮起來了,揭稽看著皺了皺眉道:“這時節,卻是要用著鄉紳,汝的手且要縮上一縮,不然的話出了事,真教丁容城在這廣東推行起官紳一體納糧,朝廷諸公絕對不會容汝存于世間,這道理,也是做到黃堂的人,想來也不必老夫提點吧?”
“下官愚鈍,萬幸蒙得……”黃圮剛要拍馬屁,卻就被揭稽揮手示意他馬上著手去辦差。
黃圮下得去,卻就把平日里使喚熟了的十幾個鄉紳召來,向他們問道:“老大人已點了頭,只是這火卻要汝等從下面來點起才是,鬧出事來不必慌,這事體卻是朝廷大佬與丁容城的擂臺,便是退一萬步,下官保不了汝等,還有老大人這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當著呢!何況下官有守土治民之職,丁容城若是問罪下來,下官卻也要好好與他撕擼一番!”
那潮陽地界當過典吏的黃舉人,連忙道:“稟府尊,學生日前得了府尊教誨,昨日就已鼓動族人,這兩日間便將對那工宣隊下手!”邊上其他的鄉紳士人,也紛紛道,“學生也已教著族人,把那些泥腿子好好教訓了幾番,工宣隊的人來攔阻,下人便退了去,等彼等走開,又再過去教那泥腿子做人!”、“學生鄉間近來似乎不太平安,恰好家中有護院也是江湖出身的,許以重利,彼言長則三五日,短則一二日,便能嘯聚江湖好手,護衛鄉里平安,至于那工宣隊,若是行在荒郊野外,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實在也就是無法之事……”
讀過書的,說起來奸滑一些;沒讀過書的土豪,則就直白一些,總之無他,就是他們都籌備好了,就要對工宣隊出手。但黃圮猶嫌不夠:“單是這樣有什么用?丁容城乃是飽學之士,汝等接下來,要廣邀同年,赴廣州府去,向容城先生陳情也好,請教學問也好,總歸是有益的,諸位須記著,余知有涯,而學無涯嘛!”
不單要對工宣隊動手,還要串聯起舉人、秀才,同赴廣州府去給丁一施壓。
這就是揭稽說的,丁一要官紳一體納糧,他就是與天下為敵!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