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繼續對魏文成用密碼說道:“還有,把敢為國賊石璞張目、奔走的人,都處理了。不要以血緣株連家人,只誅敢為其請謚號、鳴不平之輩。”
“是。”魏文成應下,沖著街邊店鋪做了幾個隱蔽的手勢,他和丁一、夏時等人策馬行過,那店鋪外曬太陽的賴漢之中,就有一人睜開眼,急急奔出去按魏文成做出的指示,安排人員行動。安全局衙門交到魏文成手里,真的成了毒蛇一般的殺手組織也似的。
行入東華門,正好是那個奪門之夜當值的都督在巡視,見著丁一,馬上就單腿跪下參見:“門下沐恩小的參見公爺!”不過那些守衛的士兵,卻就沒有人動彈。直到夏時領著丁一行近了門口,那守門的士兵才開口喝止。
并且墻上很多士兵手握步槍肅立其中,立時便是一股蕭殺之氣生出,那巡視的都督沖著丁一苦笑道:“先生,小的也管不住彼等,這些黑衣軍兵是天子親軍,除了圣上之外,是什么人的面子都不賣的。”
這時就有值星的軍官跑步出來,沖丁一舉手敬禮:“請出示證件。”
夏時聽著,跟燒著尾的貓也似的,跳了起來,戟指著那軍官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咱家剛從這里出來,奉圣命去宣旨的!”又伸手往身后一讓,“汝等這些忘恩負義的軍漢,看著舊主也不知道磕頭請安!”
丁一聽著卻就笑了起來。為什么別的門不走,偏偏要走這東華門?雖說近,但很明顯夏時平日里從這邊過。是吃了不少虧的,今日想憑仗著丁一,來殺一殺守門軍兵的威風。丁一沒有說什么,只是把印信解了下來,交到那軍官手里驗對登記。
“龍騎兵一營正在履行守衛任務,應到四百二十五人,除去炊事班、值日、病號二十一人。實到四百零四人,另有通過新兵考核的補充兵員五百人。皆已到齊。副營長邊二牛,請先生訓示!”在驗看了印信之后,這名身著黑色軍服的軍官,再次向丁一行舉手禮并匯報。
丁一點了點頭。抬手回禮之后對他道:“繼續履行勤務。”
“是!”那名軍官立正行禮之后,做了一個向后轉的隊列動作,跑步回到東華門里。
夏時氣得不行,把牙咬得吱吱響,手都抖了起來向丁一訴苦:“如晉少爺,您看這些軍漢,沒人性啊!這都是您把他們拉扯起來的,見著恩主,頭也不磕一個……”按他說的。簡直把這些士兵斫成肉醬都不能解恨。
不過在邊上那巡視的都督,那是將門出身的,卻就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司禮監太監夏時看上去對于軍伍。比王振也好不了多少,他明顯是聽不懂的。但邊上這都督卻是聽得懂:這守門的士兵,只怕丁某人現在一聲令下,他們絕無不從的。因為現時當值是龍騎衛的一個千戶所,他們替代原來的羽林左衛守東華門,不是什么龍騎兵一營。
這名喚作邊二牛的軍官也是授了衛指揮同知的武官銜。領著這個千戶所,但此人向丁一報告的職銜。卻是“龍騎兵一營副營長”,并且把當前守衛的實力、當值人數都報具出來,那些補充進龍騎衛的士兵,被稱為“補充后員”。
這說明什么?將門世家出身的都督,這方面可比夏時敏銳得多,這說明邊二牛和東華門的龍騎衛,他們還是丁一的兵!
他們甚至還保留著原本丁一授予的編制,補充進去的士兵,被他們劃分成為了補充兵員!
這比沖丁一磕一百個響頭都實在啊。
丁一沖著夏時拱了拱手笑道:“彼等先前是學生訓練的,都是學生驕縱習慣,公公海涵。”
夏時一看丁某人居然沒發作,他也是心思轉得極快,馬上就轉口:“如晉少爺說笑了,咱家也就是逗個趣,這令行禁止,看著就是精銳,少爺手下出來的兵,放在邊鎮當個千戶都是綽綽有余。”就算他再不懂軍伍,這等人,能爬到司禮監太監,卻是不會讓他覺得要奉承的人難堪的。
當丁一和夏時過了東華門,便聽著那邊副營長沉聲喝道:“敬禮!”
門里、門墻上的士兵,右手握步槍護木、左手握槍頸,將槍提起至身體正前方,準星與眼同高,注目而視。這立時把夏時嚇得腿軟,要不是后面魏文成扶了他一把,能當場癱掉在地,夏時倚著魏文成站穩了,卻就喃喃地抱怨著:“這、這是什么仇什么怨嘛?咱家也沒得罪他們,這咬牙切齒、怒目橫視算啥?打賞銀錢又不要,東華這伙黑衣殺胚,腦子里到底少了幾根筋?”
丁一從容步過,抬手還禮。
在東華門外的都督看著,不覺拗斷了七八根須,搖頭長嘆道:“這怎么可能?龍騎左衛都是三倍餉的啊!又不克扣,這、這真真是匪夷所思啊!”按著他想,主將身邊親衛、家丁領雙餉,都能教他們隨主將上陣沖殺了,這給了三餉的部隊,還沒克扣,丁一這舊主來了,邊二牛剛才行禮匯報,已算是十分難得了,誰想到,整支隊伍,都仍是認著自家是丁一的兵!
身邊家丁低聲道:“都督,看怕這容城先生以前對這些軍漢是不太好,您看他們一個個沒規矩的,仗著現時是天子親軍,對這舊主怒目逼視,白眼狼啊,沒容城先生,他們能混得著三餉么?”其他幾個家丁也是紛紛稱是。
那都督氣得笑了起來,兜頭一人給了一巴掌:“入你娘,怒目逼視?你得多蠢?某雖沒見識過,但這顯然是容城練兵之中的一種禮節來著!這是在向大帥致禮,他娘的,這怎么可能做到,就算成了天子親軍,就算厚祿高官,依舊軍心如一啊!丁容城,真乃軍魂!”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便是如此了。
丁一入了東華門,夏時就問是先去乾清宮,還是去拜見太后?
“圣上那邊怕是有軍國之事,學生以為,不可因私忘公,還是先去乾清宮吧。”丁一沉吟了半晌,向夏時如此說道。其實這只不過是個籍口,他是實在不愿去見太后的,倒不是怕見她,而是怕見了她之后,忍不住想要殺了她,丁一向來不是什么心胸寬廣的角色。
夏時似乎被東華門的守軍嚇得心臟有些不好,到此時還是臉色蒼白得難看,聽著丁一的話,便強笑著應了,全然沒有入宮之前那些奉承的碎嘴話兒,默然在前頭帶路。教丁一和魏文成看著,都擔心這廝會不會走著、走著就癱掉。
去到乾清宮里,見著于謙,丁一就免不了要撩起衣袍,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這于謙可是不止一次說了,收丁一為弟子就是為傳衣缽的,也就是要給他送終的親傳弟子,禮節上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弟子海外歸來,因藏地軍務危急,上京路上先赴蜀而行,未能及時來向先生請安,請先生責罰。”
“哼,劣徒!”要知道于謙坐到這位置,那城府之深,喜怒不形色是必須的,何況于謙這人,就是歷史上要殺他,他都很從容地勸同僚不要去做無謂的哀求。但似乎見著丁一,這大司馬就硬能被撩起心頭火氣來,“你還知道來給為師請安?起來!圣上在此,你不知道要先向天子行禮么?你不曉得西征歸來,要先向圣上稟報么?綱常何在?”
丁一卻倒也不慌,只是笑道:“弟子這個腰腿有疾,圣上是知道的。”
英宗搶上一步,握著丁一的小臂,連忙幫他做偽證:“是啊,當初在貓兒莊,朕是最清楚,于卿何其太苛?”說著教丁一坐下,又對夏時說道,“去御膳房那邊催催參湯好了沒有,在這里立什么規矩?”
于謙冷哼了一聲,卻是說道:“圣上這般驕縱他,卻是不好的,君臣……”
“從簡、從簡,藏地戰事如火啊,于卿就別再提這節了。”英宗可不是景帝,要見著于謙稱先生的,平時于謙噴到他怒了,英宗也是能端起皇帝架子,就算不對噴,至少給個黑臉,示意差不多就好了,別逼著皇帝翻臉,于謙也就只能收斂了。今日他看著丁一回來,似乎很開心,連對于謙也好說話了許多。
于謙其實看著丁一回來也是開心的,只是他這好名的人,生怕丁一這么君前失儀,到時起居注里記著,后世怕要說他怎么教弟子。看著英宗這么幫丁一兜過去,他也就作罷,對丁一說道:“你這番取回的所謂戰爭紅利雖然豐厚,但華夏富有萬物,本不賴于外邦,西行所過,利者末節也,利者,人所欲,啟爭端,群道之壞每由此,當教化蠻夷,以沐漢化,方為之是。”
丁一是能聽得懂的,后面那截完全可以忽略,老先生習慣要立牌坊,不加后面這節,不就成了言利者卑鄙么?所以這算是很難得的表揚了。但卻見英宗直接把起居注的舍人籍故支使了出去,卻對丁一說道:“陳德遵欲謀汝!”
陳德遵就是陳循。(